上回星罗受伤,苏秦年送了她跟云兮回来,当时虽然他没进门,但云兮是有给门房介绍过的。
但是长宁侯府本身与他并无来往交集,并且这位苏太傅位高权重,却为人极是淡泊,很少做这种人情往来的事。
再者,祁家门房的人也不认为自家老太太有那么大张脸,为着她的区区寿宴就能惊动了这么一位大人物亲临。
“您不是……苏太傅?”管事的婆子大有受宠若惊之势,迎上来试探着开口询问,“您是来吃我家侯夫人寿酒的吗?”
看着也不像。
虽说自家老太太不配,可这位太傅大人既然踩着点儿来的却还要空手……
这也总归是于理不合,说不过去的。
苏秦年的脸色不好,虽然有在竭力的维持着风度,可神情之间的焦灼却是显而易见。
“我找……”他开口,刚想说话,影壁后面就快步跑过一个人来。
门房的人眼尖,一眼认出这是宁王云峥身边的一个亲随。
亲随却是极热络的模样,直接走到苏秦年面前“太傅您来了,是我家殿下叫奴才在此候着等您呢。”
说着,他又对祁家门房的人道“我为苏太傅引路过去,就不必劳烦府上了。”
祁家的人始终隐隐觉得这事不太对,可王府的人也不能轻易得罪。
主要是——
苏秦年本人没反对。
他面上神情态度看着对宁王府的也并无亲近感,可是也没拒绝宁王府的人引他进去的建议,便跟着那人走了。
门房这日当值的管事婆子正好是杨氏的人,左右思忖着也还是觉得欠妥当,就与剩下的两人交代“这里你们先守着,苏太傅是贵客,未免怠慢,我还是亲自赶过去,当面报世子夫人一声。”
府里云兮刚出事那会儿,祁欢的第一反应是不管不顾的救人,而并非是全力遮掩消息,是以这消息基本算是散开了。
只是底下的人以讹传讹,到了门房这边就只知道云兮突然吐血倒下了,命在旦夕,却并不晓得其他内幕。
这婆子自然以为杨氏是在抱厦那边的席上待客的,就也朝着那边去。
跑进大花园的入口,看见宁王府的亲随领着苏秦年也走在这条路上,她眼珠子一转,直接没上回廊,转身出来,绕弯去寻了另一个入口,先找去了抱厦里。
结果进了后院女宾席,扒着门框扫了眼,没见到杨氏在里面,连忙找人问,这才知道因为云兮出事杨氏赶过去了,然后就一直没再回来。
不得已,她便又匆忙出来,从小侧门出了这个院子,正待往别处去寻杨氏……
却见院子外面宁王云峥正对着他自己府里带来的两个婢女发火。
他火气正盛,声音也有些大,故而能听个大概,像是在叫骂“一个大活人,这长宁侯府能有多大地方,你们跟我说找不到?人丢了?她是能上天入地不成?”
因为男女分席,他跟叶寻意之间的关系又不是真的好,心里膈应,也不可能时时刻刻盯着她。
这会儿都开席半天了,他一直以为叶寻意是在后面女宾席上……
直至这两个婢女久寻叶寻意不见,害怕之余这才找借口叫他出来当面禀报了。
两个婢女跪在地上,诚惶诚恐。
其中一个带着哭腔解释“是侧妃娘娘嫌奴婢们碍事,不叫跟着,她说她自己在花园里走走,开席了就会过来的。”
这婢女,说着就当真吓哭了。
另一个也跟着帮腔“奴婢们原先只以为是走岔了路,这才和侧妃错过了,可是来了席上也没见到人,我们也找了,在花园里找了一整圈都没见……”
事实上,云峥多少是心里有数的……
他们计划好的,确定叶寻意给云兮下毒成功之,他负责出面派人去把苏秦年引过来,叶寻意则是负责游说云娘子,就因为叶寻意办的这事儿也有些见不得人,她信不过这两个婢女,会撇开她们也正常。
可千不该万不该——
不该是叶寻意人没了啊!
云峥焦躁的在附近来回踱了两圈,最后还是气急败坏再质问“长宁侯世子夫人身边的那个管事娘子、叫云素的,你们见着她没?”
两个婢女仍是摇头,甚至觉得他问这么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实属莫名其妙。
叶寻意失联,不能确认她那边事情的进展,云峥一下子就开始心里没底……
也是就在这时,不远处的回廊上,他就看见自己的亲随领着苏秦年主仆朝这边来了。
无论如何——
苏秦年上钩了,这事就基本成了。
毕竟不能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除了云娘子这个他不太好掌握的棋子和人质,他也还做了别的准备。
现如今,箭已离弦,也由不得他瞻前顾后。
“都先滚下去吧。”云峥喝退了两个婢女,快速的整理了一下仪容,恢复了高高在上的亲王做派。
等着苏秦年二人从回廊上下来,他便是笑着拱手作揖“太傅,学生这厢有礼了!”
苏秦年不傻,他以前虽未进过祁家的内宅,但见着宁王府的人把他朝这边隐隐传出丝竹宴饮之声的抱厦引,也就立刻意识到这里头必有阴谋!
其实——
甚至于宁王府的人之前刚去苏府给他报信时,他就已经意识到,这里头必然藏着猫腻,并且极有可能是别人给他设的套。
可——
他没有丝毫的迟疑犹豫,却反倒像是瞌睡了许久的人,终于有人给他塞了个枕头,即使明知道这不是自暴自弃可以安心躺倒睡觉的时机,他也义无反顾的只想这么做了。
是以,他甚至当面都没对云峥质疑什么,直接入正题道“殿下叫人予我传递的讯息我已收到,先唐突问一句,她们母女可是安然无恙?”
自古以来的清流文人,受世人敬仰的德高望重的高官,其实都是最在意名声威望的。
尤其像是苏秦年这样,他甚至是当世所有文官清流的楷模,天下读书人顶礼膜拜的当世圣贤……
就算抛开官位不谈,他这样的人,原是可以留名青史,成为一个时代官场和文坛的传奇的。
这样的人,这样一个光芒万丈,已经注定会流芳千古的大才文人、忠直之臣……
在遇到变故时的第一反应,难道不该是诚惶诚恐,不顾一切的想要澄清“谣言”,以维持住自己的名声吗?
就算是他在听到云娘子母女危在旦夕的这个的消息时,因为一时心软没能把持住,赶了过来,可即便是来了——
也该遮遮掩掩的试图掩盖他那段不光彩的过去,怎么都不该是这般坦然甚至迫切的直接接受了。
云峥从叶寻意那听了自己曾经这位老师的风流往事之后,甚至设想过无数种逼他就范的办法,却是无论如何也没想过这位苏太傅会是开局直接就破罐破摔了。
是以,他反而表情极不自在的愣了愣。
之后,又很快调整好心态,露出笑容来,一个字一个字跟吞了苍蝇似的言不由衷道“太傅不愧为当世大儒,朝中所有文官清流的典范,这般的……重情重义,我辈实在望尘莫及。”
乍一听,都是赞赏之言,实际上却是一语双关,不仅暗嘲讥讽,也搬出他现在的官位官声来威胁。
苏秦年虽是个书生,但他能在官场上如鱼得水,成就一段传奇,就足以证明他是个极具谋略之人,这样的人,不仅不会迂腐,头脑还不是一般人能比。
云峥的这些话里有话,他听的明明白白。
“宁王殿下也是微臣教出来的学生,你我师生之间说话不必这般拐弯抹角。”这些皇子们在争储的乱局中什么事都敢做,云峥既然翻出他的旧事并且对他出手了,他也不心存侥幸,“这会儿你既是叫了我来,就必然是要留着筹码与我说话的。无论如何,先叫我见上她们母女一眼……其他的,都是后话。”
云峥并不喜欢他这样反客为主的气场。
可是叶寻意关键时刻掉了链子,他心里也只有暗暗着急。
他维持着面上冷静,做出势在必得的架势来“太傅既然快人快语,如此甚好,你我师生之间也不必兜圈子了。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本王对太傅也一向敬重尊崇,虽是以往太傅碍于父皇的威势,一向偏心于太子,但本王能够理解您的身不由己。今日叫您来,我倒也不想对您做什么……”
他说着,意有所指,回头看了眼身后传出觥筹交错声的抱厦,眉目之间的神采就带了明显的威胁意味“只要太傅愿意放弃太子,转而扶持本王,您的秘密依旧是秘密,您在意的人自然也可毫发无损的安享富贵!”
苏秦年一直没有见到想见的人,多少有点心浮气躁。
他暗暗捏了捏袖子底下的手指,又闭上眼,深呼吸了一次压住情绪。
重新睁开眼时,他神情依旧是冷静且坚定的,掷地有声的又重复了一遍“我刚说了,叫我先见她们母女一面,方有后话可谈!”
他信不过云峥的为人,如若云娘子母女真落到这位宁王手里,自己若是与他谈不拢,这人绝对有可能恼羞成怒的下黑手。
所以,无论如何,他必须先当面确认了云娘子母女的下落和具体安危。
这个人,这么些年,在朝堂上就是个软硬不吃的。
但是因为有才华又有才干,皇帝赏识他,重用他,他也不负所望,在京就兢兢业业的辅佐朝政,教导皇子们,放外任就踏踏实实的整治地方,安抚民心,愣是建立起了一片不菲的功业。
云峥以往都是避其锋芒的,现如今……
却没想到在他明明拿住对方把柄命脉的情况下,居然还是受到了他的气场压制!
前一刻胸有成竹的好心情,可以说瞬间被击溃,烂的七零八落。
“太……”他这里才刚想发个狠,进一步威胁,苏秦年却面容冷肃的直接绕开他,朝里面人声鼎沸的寿宴现场走了进去。
他说“我不走!我就在这里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