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极可能是利用受击因果设置的咒术,安妮女王扯过一片披风,以固定了神圣概念的武装开启防御。可是预计之中的反咒未曾到来,戏子仅是望着木偶们的惨状,呜呜痛哭。
这是怎么回事?饶是女王见多识广,也没能明白此人的创界法是何等思路。
一般而言,创界法使的战斗会从两个方面入手,一是广范围内世界的交锋,二是展开世界的本体的交战。维持世界的恒理只在自己的世界中才能完全发挥,在他人的世界中则会被重重压制,因而真正作战时他们必须展开心中世界才得以全力以赴。
而踏入创界境的双方均是无限广阔的心灵,在纯粹的出力方面难有高下之分。仅以世界本身交战会让战斗永无止境。通过击伤创界法使的本体以间接损毁世界的强度是最快最好的办法,因而创界法使们将特质融入攻击,其中佼佼者甚至将特质升华为权能,以至强的一击作为解决战斗的手段。
可眼下司徒弈什么都没做,他没有展开世界更没有施展权能,被神圣王国的力量压制得动弹不得,只瘫倒在地抱着木偶哀声道:“杀我挚友,戮我亲人,我与暴君不共戴天!”
女王心中越发不快,引得神圣王国中刀枪如雨飞出,又有阵阵神雷噼落,王权之威压以光环状笼罩而来,犹如枷锁落至司徒弈的头顶。由统治概念具现化的一击,若是直接命中足以将创界级的对手打落凡尘。
可是无数刀兵皆与他擦身而过,道道神雷也均打入大地,司徒弈明明什么都没做,却避过了绝大多数攻击。那焦黑木偶之中的一个突然跃起,令王权的光环套住自己,嬉笑道:“我未死!我未死!不过些许特质侵袭,伤不得我!”
“——令人失望。”
陌生的声音忽然响起,安妮女王提高警惕。王权的光环破碎了,一只年轻的手自侧方伸来,像是捏碎竹筒那般轻易地将其握碎在手中。有第三者出现在了战场,却无人发觉他的到来。
司徒弈皱眉,哀声道:“时候未到,不该上场!”
“想亲手试试屠龙英雄的后代,没有忍住。”
那是个年轻的男孩,身穿黑衣,眼中带着与年龄不符的傲气。他看着女王,像是老师在看一个表现不佳的学生。
“代代的继承让心念斑驳,创造一切的强欲异化为统治的威压。昔年屠龙英雄的伟力,在千年后也不过如此。”他负手而立,言语中有着惋惜,“难怪骸王莫顿要看着骑士决斗,他知道靠你们护不了这个王国。”
“不知您又是何方神圣?”
权杖飞回女王手中,她再不留力,将世界全力催动。神圣王国内重重威压笼罩向黑衣孩童,其中最薄弱的一击都足以将显现法使压制得更弱于凡人;武库内部神兵出动,有巨锤带着神圣的概念击来,如神罚般降临的一击可在瞬息间毁灭城市。
“你会用剑吗?”隐律主未答,却抛来一个问题。
他站在原地未动,向侧方伸手。司徒弈笑嘻嘻地起身,夸张地躬下身子,奉上一柄长剑。一把地摊上卖的纪念品,未有开锋,剑柄上甚至还带着商标。这连兵器都不算,不过是一把玩具。隐律主抓起这把玩具剑,轻描澹写地一挥,钝剑击向巨锤,将灭城的一击打得粉碎!
“我很喜欢你们王国的银光剑典。这是护卫秩序的剑术,剑路大气,剑意中正,大开大合间有沙场征伐的锋锐,是帝国所谓江湖门派悟不出的道理。现在是在莫顿,我用你们自己的回天术战你。”
隐律主举剑,移步,黑色的身影在原地化作幻影。那是过快的移动速度引发的错觉,世界的压制对他而言像是从不存在。他用一把废铁击溃神兵,将神雷与烈火随手破去,像是绝世的战将单人匹马杀穿敌军,只是他随手击倒的不是凡人的兵士,而是创界法使的术式。他的一招一式之间蕴藏着不可想象的“理”,那经由领悟而融入身躯的力量足以将创界法使的神通击破!
转瞬之间两人的距离缩短到三米,安妮女王甚至能看到他眼中的寒光。
“有心杀贼,无力回天。无能至此……还做什么王?”
隐律主果真用着大开大合的剑招,废铁剑被他以双手持起,以回旋之势斩出。银光剑典中的“荡军势”,以一人之勇武横扫敌军的重剑!
安妮女王却丝毫不惧,向少年人微笑:“为王者不必善于屠龙,自有勇者代劳……”
“——为王者不必骁勇善战,自有骑士上阵!”
呼吸之间有风声大作,一柄灰黑的长剑自远方飞来,将废铁剑一斩为二。隐律主收招后退,长剑主人闪置女王身前,不看敌人,收剑向王者行礼。
“您受惊了,陛下。”
“无妨,我的骑士。”女王微笑,“与我共战。”
“是!”
麦柯罗·赖特持剑转身,正对上司徒弈神秘的笑容。高帽白衣的男人不再做滑稽戏了,他立于隐律主身后作揖:“白石有变,还望驰援。”
“那么此处就还给你了,无相。”
黑衣男孩隐于雾中,像是从不存在一般消失。尘埃剧团的团长双手齐动,操控着木偶和声唱道:“欢迎您,老骑士!尘埃教团向您问好,盛大舞台为您而存!来吧,让我们揭起幕布……”
“镜框舞台·正直决斗场。”
四面水晶般的透明墙壁凭空出现,只一闪就让环境大变了模样。转眼间三人便置身于一片椭圆形的决斗场中,地上以黑石摆出决斗双方的站位与边界,四周看台高磊,有数不清的假人欢呼喝彩。
影雾都中的钟楼王宫没有消失,那一切诡异景象都如雾气一般被抽离了,仿佛有形的气体一般浩浩荡荡地卷起,被吸进了一个小小的水晶球中,像是街头贩卖的玻璃球小屋。司徒弈将那小球随手一抛,投入深不见底的黑暗天空,像是不再需要的布景被舞台装置收起。
安妮女王的神圣王国仍在,却无法展开,而被固化成了一片片纸板般的布景,仿佛舞台装饰那样立于她与老团长的身后。安妮女王表面不动声色,内心掀起惊涛骇浪。
如此惊人之手段使得她心中隐隐然有些担忧。即使先前被那黑衣孩童近身之时她也未曾恐慌半分,因为那人强得单纯而直接,可司徒弈却诡异如鬼影。她看向自己的骑士,老麦柯罗不动如山,以长剑驻地,背影稳当使人心安。
“这是……‘剧场’的权能,还未展开世界就能如此轻易使来吗。”麦柯罗挠着花白的头发,“你还不到四十岁吧?不愧是太学的弟子。每当看到你这样的年轻人,我就觉得自己真是老了。”
司徒弈嬉笑:“少年英雄潇洒,老年扛鼎栋梁,何有高下之分?”
“老年人顾虑太多,就潇洒不起来了。”麦柯罗忧愁地说,“要记着今天的日程安排,想着这个月的应酬,盘算着后辈们的前途和自己的退休生活,杂杂乱乱像个糟老头子,哪有学生年代自在……”
“怀念当年风流?”司徒弈挑起手指,操纵其了木偶。不知不觉间木偶们也换了模样,自粗劣的造物摇身一变成了一位位黑甲黑盔的骑士。他们骑着战马而出,要向老骑士发起挑战。十三名黑甲骑士御马时奔声如雷,阵势如军。
可他们的兵器未能与骑士交锋,他们甚至没有靠近骑士半分。他们在中途停下了,连带着马匹一同僵立。
“学生时代虽说快乐,但也是要学习的。你在太学时学的也是帝国的圣贤书、大道理。怎么出了学校后,反而做起了这般不入流的事情?”
骑士麦柯罗叹了口气。
微小的空气扰动使得为首黑骑士的枪尖飘起一片黑色的碎屑,颜色极深,像烧尽的木柴留下的灰尽。仿佛阵列中的第一块骨牌被推下,微不足道的变动引发了剧变的后果,刹那间十三名骑士连人带马自世上消失,无声无息散作一地灰尽。
欢呼喝彩声骤然停歇,决斗场中鸦雀无声。司徒弈抬眼,慢条斯理说道:“不过遵循本心。”
“可你顺了本心,无辜的人们却受了折磨,这怎能让人看得过去?我想人在这世上总要有坚持的东西,比如法律、道德、骑士精神……”
老骑士举剑:“还有正义。”
他的剑平平无奇,是最常见的制式骑士长剑,每位骑士团的成员都有着这样一把兵器,在入团之日授予作为其身为骑士的证明。此刻长剑的剑锋上闪过一缕金光,那不是宝剑的神异,却是持剑人眼中的火。
有火燃起,来自被烧焦的圣火铠甲内部,来自持剑骑士的本体。光辉的圣火顺着他的手臂流入剑身,只一刹那就化作漫天光火。麦柯罗敛起客套的笑容,缓缓说起自己的誓言,说起他发誓必将捍卫的正道。
“长夜茫茫,奸恶横道。邪孽张狂,良善无望。
焚我身魂,捍卫正道。暗夜长明,圣火光耀!”
骑士挥剑,怒喝,灿金的火焰横扫天际,将整个镜框舞台一剑斩裂。剧场被撕裂了,镜框被烧灼了,精心制作的决斗场地一瞬化作火海。老骑士肆意烧灼着力量,却不见任何心中世界的图景,唯有自体内而生的金色火光。
“寂相·破界。焚魂圣火!”
老骑士怒发须张,以盖世之勇武踏前,带着玉石俱焚的觉悟向邪祟挥剑。他不再是那个好脾气的老人家了,不是那个时而湖涂的老头了。他是所有王国骑士的领袖,是王都的护卫者,是在过去半个世纪威慑世界的王国之剑。他是“光辉者”麦柯罗,世上唯二的破界法使之一,以身化薪柴的正义骑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