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出身皇族,哪怕如今他们都是在阴世,阴域广袤远胜阳世,全然没有阳世中的种种土地问题,可”
“真正能通过司马氏族中考核,得以分封一地的小儿郎,也少得可怜。”
孟彰笑了一笑,抬眼对上孟阳、孟商这些小儿郎复杂到不似少儿的目光。
“可就算是成为了领受王号、手握封地的诸侯王,那些司马氏的小儿郎里,哪个又真的完全将封地大权牢牢握在了手里的?”
“相国、郡城隍、学祭从朝政大权到兵权,从祭祀到文教,全都落在旁人手上。那些小儿郎能拥有的,只有一个王号、一个王位、一座王宫。”
孟阳无声一叹,垂落目光的同时,也将话头给接了过来。
“能从宗族手里得到一个分封名额的,哪怕是小儿郎,也不是全无野心的童儿。”
真没有野心,他们也就不会选择走出洛阳,走出那座禁宫。
“他们都失败了”
亭台里的五个小儿郎尽数沉默下来,谁都没有说话。
院子里有和风吹过,小儿郎们刚刚才亲手做成挂在窗棂前的贝壳风铃随风嬉闹,发出阵阵好听的铃声。
倘若是往常时候,几个小儿郎说不得还要争吵一番,为谁个做出的风铃铃声最清脆、在风中旋转得最为好看来回拉扯辩驳,但现在,从孟阳到孟安,却真是谁个都没有了那样的心情。
孟彰举起杯盏,啜饮了一口甜汤。
汤水的甜度和味道仍然是他今日里尝过的甜汤里头最得他心意的,可如今这么一入口,却在他舌尖泛起了几分苦涩。
甜得都发腻发苦了
孟彰将嘴里的那口甜汤吞下去后,便顺势一撂手,把那杯盏搁在了条案上。
事情都摆在那里,他们总得去面对,然后想办法解决
“资历。”他道。
忽然响起的声音打破了静默,也将孟阳、孟商这四个小儿郎的心思拉了回来。
他们不解地看向孟彰。
孟彰也直视着他们“那些成年的儿郎们,以资历为理由遮掩了背后的利益纠纷,将小儿郎们都给压了下去。”
什么“小儿顽劣,办事无方”,什么“我等食过的盐比你等吃过的饭都多”,什么“面上无须,办事不牢”
通通都不过只是借口!
真正的理由,是他们不想让位。
不论这个被他们这些未长成小儿郎在背后虎视眈眈盯着位置的,是不是他们自己,感受到威胁的他们也会本能地抱团,好将他们打压下去,以保存他们自身的利益,以维护他们自身的安全感。
或许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天赋所在,有他自己远胜于旁人的地方,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在社会与体系中获得培养、孵化自己天赋与能力的机会。
更多的人,都是被社会与体系催逼着,往并不适合他们的方向打磨,然后在自己的迷茫与挣扎中渐渐迷失,丢掉自己的锋芒与角度,最终只能成为平常的、随时可以被丢弃被更换的零件
是以不论是哪一个世界,皆是天才罕见而庸人居多。
并不真的就那么多的人没有天赋资质,而是他们没有得到机会,“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孟彰想到了前生的他自己。
他自己当年,又何尝不是在迷茫、挣扎中渐渐沉沦与迷失呢?
他快速垂了垂眼睑。
“但这社会与体系,终究是为了族群的稳定而出现的,它需要相对的公平。而我等中绝大多数小儿郎的资质与能力,也确实没有到能够与这庞大的利益群体抗衡。”
孟阳、孟商这些小儿郎面上止不住的怨愤翻腾。他们的情绪如此激动,以至于周身阴气开始剧烈翻滚,渐渐显出他们的本相来。
通红发紫的肤色,留着狰狞痕迹的肌肤
“所以我们就这样被牺牲了?!”
“从阳世到阴世,遍数两界中枢朝廷到各地地方,漫长岁月下来,我们之中也只出了一个甘罗!”
提到甘罗,孟阳等小儿郎面上的怨愤到底是缓和了一瞬。
年十二却拜相中枢的甘罗,不能不叫人心生向往与崇拜。尤其是自甘罗之后,越渐受到成年儿郎打压、排斥到如今朝廷与地方都没有他们立足之地的历历现状,更不住地催化着这样的情绪。
孟彰袖手,看着这几个渐渐显出狰狞本相的小儿郎们。
他很平静,面上心头未有任何动容,甚至还有空闲在心里提醒自己——
一定不能过份放纵情绪,让情绪颠覆理智。
这表相实在是太难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