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彰为难,她又何尝不为难呢
她可也是孟珏的孩子呢。
但这会儿,她也没能说些什么,只是保持着沉默。
孟彰再抬手,捡起一枚药果放入嘴里慢慢咀嚼着。
“阿姐,单就现下阳世天地的局势来看,你觉得……”他狠狠一磨牙,将话说完,“可不可以尽力让他们自救”
孟蕴看得他一眼,面色不动。
“你所说的自救,是指像你在阴世天地里做的那样引导着天下黎庶自己去寻水引水,开井挖渠,乃至是想办法阻拦,不,是尽力去削减那正在酝酿中的蝗灾”
孟彰没有点头,但也完全没有想要否定的意思。
真就是默认的模样。
孟蕴细细思量一阵,摇头道:“怕是不能。”
孟彰很有几分失望。
孟蕴自知她方才那话其实与其说是拦下了孟彰,倒不如说是她点破了孟彰仅剩的一点奢望。
“阿彰,”孟蕴叹了口气,“你自己就很明白,自己寻水引水、开井挖渠的事情,你能引导着那些阴灵去尝试,是因为没有人将那只有几个村县的阴灵看在眼里。可阳世这边厢的生人却不同……”
“没有人真的会疏忽几个村县乃至几个镇县的生人。”
孟蕴脸色格外认真。
“前头黄巾军才闹得那般喧闹惨烈呢,他们可不想再在这个时代里眼看黄巾旧事重演。”
孟彰静坐个半饷,面色神色仍旧甚为沉闷,不见如何乐呵。而在他的心头,却是还有一句话沉浮不定,没有离了口,也不曾落入他人的耳目里。
哪怕这个人是孟蕴。
——黄巾旧事确实没有再次重演的机会,但如果所料不差的话,后头却也会有另一种兴兵起事绵绵延延持续无数年。
白莲教。
白莲教会在后来的许多年时间里,扛起那造反的大旗。
孟蕴不知道孟彰的心思在这顷刻间的沉默里发散到什么程度,她仍然在继续跟孟彰分说。
“何况……阿彰,你有些事情还是想得少了。”
孟彰听得这话,收拢了一半的心思回来,看向孟蕴,想要听一听她到底为什么说出这样的话语来。
孟蕴叹了一声,点他:“阿彰,你真觉得那些郎官所以对各色天灾、祸乱视若无睹,只是因为他们疲懒只是因为他们想要贪匿朝廷上分发下来的赈灾阴凉只是想要罗列名头加重赋税以此搜刮钱财填补自己的缺口”
孟彰的目光动了动,还是看定孟蕴,认真听。
“那些理由都是答案,但又不是全部的答案。”
迎着孟蕴带了期待的目光,孟彰皱了皱单薄细弱的眉头,认真思量半饷后,终于也是想到了什么。
他声音越发的低沉冷硬。
“因为……田地”
孟蕴点了点头,却仍然用目光鼓励他继续梳理思路。
孟彰心神汇聚。
“天灾、,总是会搅乱百姓惯常的平稳生活。而寻常百姓手里……或许会有几亩田地,可总是不会多。”
“也所以,但凡发生些什么事情导致百姓的生活出现问题,那么需要银钱去处理平息风险的百姓,唯一所能做的,就是卖田、卖地、卖人。”
“田地和人口……”
“都是各家想要的东西。”
田地和人口,可都是各世家望族的根基和底蕴。
孟蕴点头,叹息着赞了孟彰一回:“不错,其实就是这个道理。”
孟彰默然许久,才低低道:“这世道,是真的没有给天下黎庶留下多少活路啊……”
天灾、;邻近有恶邻,上头有贪官,更高处还有视百姓如家仆贱奴的皇族……
如此,对于这个时代的天下黎庶来说,还不是全部。
在国境之内,还生活了一大群尚在磨合的异族。
这些异族也就是暂且安分,但他们的野心、野性却还没有被磨去。但凡让他们觑见机会……
孟蕴也是久久无言,
孟彰看了孟蕴一眼,没多说什么,只将才刚那兴起生发的念头又给收敛了回去。
那些事情,安阳孟氏的孟彰做不得,却不代表天下就没有人能做。
他或许找不到有心、有意还有能力的绝佳人选,但他可以成为那个人。
只要他将自己的身份遮掩好,不露出任何马脚让旁人抓住也就是了。
孟蕴或许熟悉孟彰,但说到底,她其实还是不够清楚孟彰的大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