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彰短小单薄的眉头已经又皱起来了。
“什么叫……加重赋税的迹象阿姐,你说的是真的果真有这样的事!”
“不可思议”孟蕴轻笑,但谁都没能从她那里察觉到丁点愉悦,“他们说,天旱少雨,他们自家田地以及各处官田御田的出息也都大受影响。”
“他们冥思苦想、绞尽脑汁想主意,好补全空缺,但阿彰你知道他们想出来的主意是什么吗”
孟彰已经猜到了,他就只是没有回答而已。
孟蕴也不需要他来回答,她只稍稍一个停顿,便自个儿将答案说出来了。
“……这些郎官说,赋税。当以赋税填补此中亏空……”
孟彰的脸色已是沉得滴出水来。
“将主意打到赋税头上来这些郎君可真是够聪明的啊……”
孟蕴赞同地点了点头:“可不就是,扒皮的都没他们那么厉害呢。”
孟彰极力稳住情绪,问:“令旨已经发下各州县了”
“这倒没有,”孟蕴摇头,“不过就是有这样的风声传开而已,但依我看,怕是不论此后天气境况会不会有所改善,他们都不会善罢甘休的。”
以赋税搜刮天下资财的心思既然已经生发,又怎么可能不见丁点收获就轻易被斩去
何况对于那些着官袍、戴官帽的郎官们来说,天象变化其实也就是一个信手拈来的增加赋税的借口而已。具体天象怎么变化,压根就不重要。
“当然不会善罢甘休。”孟彰也很熟悉那些郎官们的套路,“这会儿传出去的风声与其说是试探,不如说是一个提醒、一个铺垫。”
现在就先将消息传出去,让天下黎庶有个“准备”,到日后动真格的时候,就不没有那么多的问题了。
攒有家底的人家可以趁着这段时间寻找门路,没有家底的人家就只能借着这段时间让自己接受现实……
“他们可真是……不将人骨子里最后的一点油压榨走就不罢休啊!”
孟彰低低呢喃一句,随后看向了孟蕴,问她:“阿姐,那你知道阿父准备怎么做了吗”
孟氏是安阳郡中领头的望族,族中郎君大多都在郡中任职,孟珏自然也没有例外。
甚至不仅仅是孟珏,就连孟昭这个嫡长子,也在郡衙中领职。
孟显这个二子确实还是白身,可那是因为他年岁尚轻,名望不够。待孟显再长个几年,他也同样能承领一份职辖。
这就是如今的世道了。
望族家的郎君,只要得家族认可,就能够承领一份官职,而寒门子、平民子乃至是奴仆子,任他们如何了得,也没有掌领官职的机会。
不,这说法或许不太对。
寒门子还是有机会的,只是机会很少,而且选择范围会很有限就是了。
“阿父”孟蕴这次却是真笑了起来,声音听着也不似方才那样沉重,“阿父当然不同意啊。”
孟彰默然一阵,艰难问:“阿父如今也是一县县令,他衙门下有属官,上头有主官,阿父这样直接否了,不会得罪人么”
孟蕴哂然一笑:“再如何,阿父也是安阳孟氏的嫡支郎君。上头的主官也好,下头的属官也罢,再多给他们胆子又如何,他们真敢欺压到安阳孟氏的郎君头上来”
孟珏有底气,才不怕他们。
“尽管如此,但倘若局势、时势再这样持续下去,乃至是越渐的恶化,似这样凭空生造各色由头加重赋税以填补甚至是增加他们的利益的事情,恐怕还会有很多很多……”
孟彰还是不免有些担心。
“阿父能硬扛住这一时,怕是硬扛不了这一阵子,到时候,阿父大抵就只有两条路可以走了。”
要么,同流合污;要么,忍无可忍最终挂冠而去。
孟蕴也想到了,同样深觉沉郁。
尤其是……
“说什么有两条路可以走,分明就只是一条。”孟蕴道,“你莫看阿父那不争随和的样子,但实际上,阿父人也挺犟的。”
“真要时局败坏到那种程度,阿父才不会强行忍耐呢。”
孟彰听着,也是赞同点头。
但知道得再清楚又怎么样,他们也好,他们的父亲孟珏也罢,暂且都还没有那种能以一己之力肃清整个朝廷的能力。
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局势越渐糜败,阳世朝廷里的境况显然不会好到哪里去。
甚至还很有可能会突破他们所能预想、推算的底线。
孟蕴、孟彰对视一眼,又都沉默下来。
许久以后,还是孟彰先自开口打破沉默。
“阿姐,你到底是在阳世里,能劝就多劝着些吧……”孟彰话语一滞,竟是说不出话去了。
只单纯地作为人子,孟彰确实应该让孟珏更早跳出那一滩污浊到超乎所有人想象的泥潭;可作为人族中的一员,他其实又更希望……还会有更多似孟珏一样尚算清明、尚且守得住底线的郎官占住那些位置。
但凡多一个似孟珏这样的郎官,少一个同流合污甚至是绞尽脑汁搜刮钱财的郎官,都是这天下黎庶的福气。
似孟珏这样的郎官多一个、能在他们的官位上多坐一日,对于天下黎庶来说,都是不同的。
孟彰心下的纠结,孟蕴心里自也都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