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做一天的隐士,实际上只能做到旁晚,元书祎没让秦砚辞送,自己找了马,两人自永安寺分别,元书祎戴着那根簪子,踏上了归途。
元书祎以为自己失踪一天,将士们会起疑,没想到回了营是一片漆黑,这个时辰,士兵们应该都睡了吧。
“生辰快乐1
元书祎刚掀开帘子就被吓了一跳,南星和梁远许书言他们都在,元书祎被一脸懵地拉进大帐。
赵昌河勾住元书祎的脖子,笑道:“你小子不仗义啊,今天你生辰怎么不说啊!还是褚医师告诉我们的1
许书言抱着胳膊不满道:“就是!消失一天,你是找个旮旯自己过去了吗?”
“碍…”元书祎摸了摸鼻子:“一个生辰而已,我只是觉得没有必要声张……”
“怎么会没有必要啊?”孙冉铭瞪大了眼睛:“我过生辰恨不得整个白城的人都给我庆生1
“她就那个德性,”褚南星在桌边坐下:“别说她了,快来吃东西吧。”
“好1孙冉铭振臂高呼:“今夜我们不醉不归1
“想得美,”元书祎无情道:“明天还有早训。”
尽管如此,大家依旧兴致勃勃。
子时,元书祎送几人出了帐,走在最后的梁远垂着眸,声音低沉:“阿柯,生辰快乐。”
“大家都要快乐,”元书祎看向梁远:“梁大哥,可是有心事?”
营地的炬火噼啪作响,晃动的火焰将梁远的脸映得支离破碎:“倘若有一天……”
元书祎等了半天也没有下文:“有一天?”
“罢了,”梁远笑着摸了摸元书祎的头:“早些休息吧。”
元书祎站在原地,看着梁远消失在层层的帐篷中,像是再也回不来。
那晚没有月亮,只有营地幽暗呛人的火把照着一小片路,直到黑暗将元书祎吞没,她仍站在那里,声音呢喃:“梁大哥……”
九月过后,四帅回京述职,今年的蜀国像是破败的秋天,落叶横飞,虚果散落,萧条如秋雨。
元书祎一路走来,发现也只是皇城的情况好一些,皇城之外,物价高涨,民不聊生。
今年的收成极其不好,百姓根本吃不饱饭,还要上缴沉重的赋税。可这也没有办法,战争年要上缴军粮,今年的军粮也不多,好在各营都有想办法自己种粮,还不算太坏。
皇城无论何时都这样富贵繁华,绫罗绸缎,美人依旧,似乎什么都没有变。
元书祎坐在楼阁上喝着茶,雅檀街依旧车水马龙,没有忧苦。
真是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能回来,不过,元书祎想,总是要回来的。
秦砚辞就坐在她对面饮茶:“虽然你这算非法入城,但也不用如此小心翼翼吧?”
元书祎并没有骑着高头大马大摇大摆的入城,她连朝服都没换,和秦砚辞像贼一样潜进皇城的。
“我只是不喜欢被人围观,”元书祎道:“我从前深居简出,就算敲锣打鼓地入皇城也不会被人认出来。”
秦砚辞耸耸肩:“这大概就是做懒人的好处了。”
元书祎:“……”
好吧,其实就是元书祎自己犯懒不爱动。
“我一会儿去换朝服,然后面圣吧。”
秦砚辞抬眸瞧她:“紧张吗?”
元书祎笑道:“内心毫无波澜。”
秦砚辞点点头:“是个能干大事的。”
“那当然。”
元书祎起身要去换衣服,秦砚辞幽幽道:“其实这家茶坊,是修罗阁的暗桩吧?”
元书祎一个踉跄,回头看他:“要我奖励你吗?”
不是元书祎嚣张,面圣确实没什么可紧张的,如今朝廷都在为粮食着急,没闲心搭理武将。
“臣以为,是时候应该开仓放粮,如今粮价高涨,城外已经有饿死的百姓了1
“开仓放粮终究是下策,国库有多少粮可以放?依臣拙见,应鼓励富贾济民,朝廷给予嘉奖,如此,即可不动国库,也可解百姓的燃眉之急。”
“笑话!商人无往不利!单单口头嘉奖有几人会心动,依臣之见,朝廷要干预粮价,让百姓吃得上饭再谈其他1
听他们争来吵去,元书祎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他们的矛头对准了商人……苏茉会不会有事?
“荒唐!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商人也是要吃饭的啊,他们怎么甘心低价卖粮?”
“那也不能昧着良心,挣国难钱!臣听闻,平喜城就有位女商人低价卖粮,实在平穷者,甚至可以赊债,如今有多少流民因为她赶到平喜城,此举大善也1
刘景衍转了转眼眸,看向许敬武:“许将军,确有此事?”
许敬武上前一步,道:“确有此事,只是……”
“只是全然不顾大局1一个身着鸦青官服的中年男子道:“女子经商,终究是眼界太浅。”
元书祎眉头一跳,只听那人又道:“平喜城有多大?她发善心是好事,诸位可知每日有多少流民挤进平喜城?她凭一己之力扰乱物价,可知引发了多城商战混乱?多地粮价混乱不堪,已经有人开始劫粮车了1
刘景衍转了转扳指:“那依沈爱卿之见,应当如何?”
沈竟舟道:“杀女商、平粮价。”
元书祎心里一震,当即上前:“不可!那女商虽是考虑不周,但也是为了百姓,如此决断恐怕会让百姓寒心1
秦砚辞也上前道:“臣也以为,不妥。”
沈竟舟回身瞧了一眼元书祎,道:“柯帅还太年轻,不懂得权衡利弊,杀一个女人,平息众商怒火,稳定粮价,这是根本所需,实为上策。”
百官纷纷点头,都以为是。
刘景衍点了点头:“就依沈卿所言。”
“陛下1元书祎单膝跪地,沉声道:“平息众商怒火只需让她永不经商便是,无需杀人1
元书祎承认,沈竟舟的办法确实可行,若她为上位者……或许也会牺牲什么,可是,苏茉是她的人啊,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死!
沈竟舟摇头叹息:“身为武将,怎可如此优柔寡断?”
元书祎抬起头,眸子浓稠如墨,她几乎是咬牙切齿:“身为官员,又怎么可以随意判定一个人的生死,还是说沈大人以为,死一个女人,没什么所谓?”
身旁的秦砚辞已经开始拉她了,许敬武也在不断地给元书祎使眼色,沈竟舟抖了抖袖子:“此举,无伤大雅。”
无伤大雅?
元书祎抿着嘴,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御事殿威严磅礴,百官朝列,天子在上,元书祎如同置身冰窟,那样渺小又无助。
不知过了多久,天子退朝,百官散尽,元书祎才听到身边传来一声叹息:“走吧。”
元书祎眼眶微红,她盯着上方金灿灿的龙椅,缓缓站起身。
那空荡荡的无人之巅犹如神邸,多少人为此手染鲜血,祭出性命,为的什么?
为了不屈人之下,为了俯视众生,为了生杀予夺无人敢怨!
元书祎胸膛起伏,闭了闭眼,终于是将那团气憋进了胸腔里。
站的还不够高。
元书祎那时才发觉,她不能停,她要一直往上爬,爬到最高处,爬到无论如何也无人敢伤害她的人的地方!
“驾——”
攒了整个夏季的雨,终究是下了,瓢泼大雨,电闪雷鸣。
元书祎戴着斗笠,身上的衣服全部湿透,可她一点停下来的意思都没有,她要去平喜城,圣旨大概早就到了,元书祎被困在皇城两日,不知道能不能赶在行刑之前见到苏茉。
虽然她什么也做不了,可还是要去见一见。
秦砚辞还是跟在元书祎身边,虽然元书祎跟他发誓不会去劫刑场,可他关心的不是这个,雨这么大,策马疾驰,他怎么可能不担心?
尽管现在雷雨轰隆,元书祎还是想起了从前的春和景明。
“如果不做侍女,你想做什么?”
“如果不做小姐的侍女,我想做商人1苏茉眼里带着亮晶晶的憧憬:“经营一间属于自己的酒楼或者茶坊,我就做掌柜,天天坐在那里看人来人往,世间百态。”
“唔,怎么商人被你说得那么悠闲埃”
“我喜欢悠闲啊,悠闲的人做什么事都可以悠闲,我不追名逐利,做商人也不注重挣大钱,平常就琢磨琢磨糕点、菜式,想着怎么把酒楼装饰的更雅致,就怎么舒服怎么来。到时候有了钱,可以救济穷人,卖便宜的饭菜给他们吃……不给钱也没关系,这样就不会有人像我父母一样,被饿死了……”
苏茉干扰粮价,元书祎不是没有提醒过,可她说——
“我做商人的初衷就是如此,就算到最后……没有好结果,我也不后悔。我不会给小姐添麻烦,所有的代价我一个人受。我不想再有人被饿死了,死我一个……没关系的。”
什么没关系!我不想你死啊!
元书祎几乎是嘶吼:“驾——”
两人几乎是马不停蹄、不眠不休地跑了十几天,终于到了平喜城。
因为流民的关系,城门有守卫检查身份,元书祎压根没停,直接驾着马冲了进去!
“站住!给我拦下他1
“你们站住1秦砚辞叫住要拦下元书祎的士兵,亮了亮令牌:“是我和柯帅。”
“小的有眼不识泰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