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南营连续遭遇两个大帅叛变,士气很是低落,一个一个垂头丧气的,在其他营的士兵面前根本抬不起头。
元书祎披着薄斗篷,随意靠在圆木上,轻声道:“不想家吗?”
东倒西歪的士兵们先是一愣,然后满脸颓废地看向元书祎:“当然想,谁不想回家呢1
“这场仗打完,可以休沐七天。”元书祎道:“可诸位的状态,不知能否活到战争结束呢?”
有个士兵叹了口气:“我还不如在上一场就战死了呢,现在三个营的士兵都在一起,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我都嫌丢脸。”
马上就有士兵附和:“就是!镇南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接二连三的出叛贼1
有士兵小心翼翼道:“柯将军……不是,柯帅,你会不会也通敌啊?”
宋洋红着脸辩驳:“柯帅才不会通敌呢1
那士兵摸了摸鼻子:“我就那么一说……”
“镇南营如今的状况确实很坏,不过再坏也坏不到哪儿去了,就像伤口,要先除去腐烂的肉,伤口才会愈合。”元书祎站直了身子:“我们不过是壮士断腕,没必要觉得丢脸,若真有那份集体荣誉感,倒不如奋勇杀敌,将属于镇南营的荣誉再拿回来1
许书言高声道:“说得好!荣誉和功勋是杀出来的,请柯帅带镇南营杀出一条路1
士兵们面面相觑,片刻后纷纷站起身,似乎是在少年身上找到了最后一点归宿,于是齐声道:“请柯帅带镇南营杀出一条路1
元书祎以平职礼仪回之:“定不负诸君1
镇南营士气得以重振,元书祎下达的军令他们完成得都不错,只是这段时间许书言一直闷闷不乐。
“你怎么不开心?”
营地后方,许书言一个人坐在那里擦拭着长枪。
他头也不抬:“没有啊,我哪里不开心?”
元书祎坐在他身边,道:“你的不开心都写在脸上。”
许书言哼哼唧唧:“只是有一点点不开心……”
“为何?”
许书言半晌不答话。
元书祎垂着眸子,问道:“是因为……我做了大帅吗?”
“我可没有嫉妒你1许书言急忙道:“你别多想,我就是、就是……”
许书言一副豁出去的样子:“我就是觉得有点丢脸,从前说好我做大帅罩着你的,现在反而……成了我大帅。”
“可我仍需许小将军罩着埃”元书祎温和的笑道:“我软弱可欺,若是军中有人欺负我,还要你帮忙说话呢。”
许书言手一抖:“你说什么鬼话呢?你软弱可欺?”
元书祎:“额……看起来是这样。”
“少放屁1许书言可不吃这一套:“扮猪吃老虎这一套在我这里可不管用,你如今是大帅,谁敢欺负你?”
“来阅襄城支援的多是与你我一同参军的新兵,他们或许服我,可若回了总营,那些老兵可不一定服我呢。”
许书言眉间添了几分戾气:“那就打到他们服啊,武将多数慕强,把他们打趴下就不会多话了,届时我帮你打,你去拉架,咱们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这还显得你深明大义。”
元书祎被逗得一笑:“小将军算盘打得倒是不错。”
许书言有点不好意思的将头转向一边:“这不是罩着你嘛。”
“那还不开心吗?”
“哎呀,”许书言刷刷的擦着枪:“都说了就一点点不开心,你不哄我,我一会儿也就好了。”
元书祎觉得那枪都要擦出火星子了:“你许书言可不是能憋着气的人,我若是哪里惹你不开心,你就说出来,我们之间就不必弯弯绕绕的了。”
许书言点点头:“行1他将长枪往旁边一立,道:“我有件事确实憋在心里很久了,你觉得楚姑娘,额,不是褚医官嗷,我是说皇城禁卫军总指挥之女——楚念,你觉得她如何?”
元书祎思路清奇,挑了挑眉,意味深长道:“哦?楚姑娘憋在你心里很久了?”
许书言下意识“氨了一声,然后觉得不对,言辞激烈道:“别断章取义啊!我问的是这个吗?我是说感觉!是说‘你觉得’,你觉得楚姑娘如何1
元书祎见许书言反应如此激烈,便认真道:“我很欣赏她。”
“展开说说。”
“楚姑娘为人直率坦诚,看似莽撞,实则心里有底,并不惹人厌烦;身手好,有自己的想法,不惧世俗成见,果敢坚毅,总而言之——我很欣赏。”
许书言垂头思考良久,迷茫道:“可这又能如何?她若是男子,自是可以建功立业,干一番大事业,可她是女子啊,没有哪家的儿郎娶妻是看女方身手如何的埃”
元书祎笑了一声,眼里闪过一丝嘲讽:“所以我说她不惧世俗成见,没有因为自己是姑娘便用乱糟糟的条框约束自己。你说没有哪家儿郎是看女方身手如何的,那你呢,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唔,”许书言点着下巴,想象着自己应该喜欢的姑娘:“美丽温柔,身材纤细,贤惠持家,读书明理,能识字写字,最好会弹琴,女红会一点点……”
元书祎:“……”
那厢还在叭叭,元书祎也是佩服他有那么多形容,倘若给元书祎纸笔,她能根据许书言的形容画出一个这样的女子。
“你说的这些形容,符合大多数的世家女子,许小公子大概也没少见过这样的女子吧,那为何对楚姑娘这样感兴趣?她可不算你喜欢的类型。”
许书言一怔,不确定道:“难不成是因为她和那些世家女都不一样,所以我才会如此注意她?”
“或许吧。”元书祎看向许书言:“但你不觉得,这世间大多数的女子都像是被世俗捏出来的工艺品,如楚姑娘这样的灵魂,才算是生机勃勃吗?”
许书言有一种醍醐灌顶,还没灌实在的感觉,似懂非懂:“你说的有道理,楚姑娘与那些世家女都不一样,她肆意张扬,不被条条框框所约束,喜欢习武就习武,想找人比试就找人比试。可纵使这样,又能证明什么呢?楚姑娘是女子,身手再好也不能为武将建功立业吧?”
“是啊,”元书祎笑了笑,长长的羽睫挡住了眸子:“这世道男尊女卑,不许女子进入朝堂,不许女子为官,甚至不许女子堂堂正正地入书院学习,我问你,为何呢?”
“因为……”许书言挠了挠头:“因为女子和男子在先天上就不一样,男子就是比女子强,在武学上男子就是比女子有优势,男子高大强壮,女子矮小瘦弱,所以在战场上必然是男子更胜一筹;文学上嘛,女人就是该相夫教子、侍奉公婆嘛,读那么多的书有什么用……”
“我国长公主的文学造诣低吗?她一路过关斩将走到殿试,没进殿试的男子自是不如她,她的《五洲势》被各国传颂,被奉为经典,她比男子差吗?金募国皇帝辛绪竹,是五国第一位女皇帝,面对朝堂政变,谁输谁赢?你当时与骁骑帮的火狐狸比武,又是谁强谁弱?”
许书言哑口无言,只能底气不足的辩解:“这……这些只是个例!女子就是上不了战场,火狐狸也只比我强上几分,下次再见到火狐狸,我定让你知道谁强谁弱1
元书祎曲起长腿,胳膊架在膝盖上,似笑非笑的看着许书言:“你有些恼羞成怒了哦。”
许书言又是一噎:“没有吧……”
“你既然问我对楚姑娘的看法,就说明你对现有的关于好女子的定义产生了分歧。温柔持家也好,肆意张扬也罢,若是女子自身的选择自是无可厚非,但若是世人强加上的,便是枷锁、是剥削。”
“你若是对楚姑娘有想法……”
“我没想法——”
“——别打岔!你若是对楚姑娘有意思,就转变一下你男子为大的想法,她可不是能被人锁在深院相夫教子、侍奉公婆的姑娘。”
元书祎站起身,拍了拍衣摆上的灰尘:“至于女子能否上战场,日后若有机会,我给你一个证明。”
许书言也站起身:“什么证明?”
“这个日后再说,我有件事要交给你去做。”
元书祎的伤不宜再上战场,她布好控便交给梁远安排下去,镇东营的援兵到了,刘靖恢复的不错,也能亲自上战场了,主战场的士气高昂,虽然其他营的士兵还是有点看不起镇南营,但好在镇南营没有自己看不起自己。
帐外铃响了几声,七皇子走了进来:“柯帅,在忙吗?”
元书祎起身行礼:“见过殿下。”
“不必多礼,快请坐。”
刘子晔柔声道:“柯帅的伤恢复得怎么样了?”
元书祎揽袖给刘子晔倒茶:“劳殿下忧心,已无大碍。”
刘子晔看着元书祎身上的白色宽衫,意外的挑了挑眉,但也没说什么,只道:“眼下我方与塔国兵力相差不多,柯帅以为,蜀国胜算几成?”
元书祎没有犹豫,声音温和坚定,道:“十成。”
刘子晔一怔,完全没料到这个刚上任的年轻大帅竟如此自信,便笑道:“吾也认为,蜀国必胜,柯帅有如此魄力当真是极好。”
多数武将都是如此,以为自己武功盖世、领兵一绝,当有一定权力时便想一展宏图,实现抱负,可真与强敌对抗,便知道那些雄心壮志也不过是蜉蝣撼树,愚蠢可笑。
刘子晔以为这个阿柯便是这样的人,不过他并不在意,因为这场仗是倚仗秦砚辞,并不是他阿柯,让这年轻小帅放放狠话也无伤大雅。
况且,有一个聪明的武将辅佐自己就够了,他需要的是更多的悍将。
刘子晔端起茶盏,沉声道:“此战要胜,还要速战速决,战事伤了农时,前些时日的风雪又冻坏了庄稼,战事拉得越长,对蜀国越不利,苦的是百姓。”
“殿下说的是,臣自当竭力结束此战,不再让蜀国百姓苦于战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