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者能得到全天下的支持,而后者或许有一天会众叛亲离。”
王齐的嗓音浑厚缓慢,像是与元书祎陈述兵法,又像是在诉说自己的信仰。
“我希望你能明白,军人存在的意义是保家卫国,而不是征战杀戮的工具,百姓的安危永远是最重要的。”
元书祎看着面前挺拔的青年,心中情绪暗涌,然而最后也只能全部压下,暗叹一声可惜:“阿柯受教了。”
帐外传来了守卫的高喝:“大帅,属下有事禀报。”
“进来。”
“大帅,单营长的情况很不好,请大帅过去看看。”
元书祎面色未变,只是在俯首之际挑了挑眉。
医帐里间只有单翎一个病患,听到动静,刘方才起身,低着眉眼向王齐行礼:“大帅。”
“刘军医不必多礼,单翎情况如何?”
“单营长的伤口出现炎症,身上也开始发烫,老夫已为他施了针,只是何时能醒过来就不好说了。”
王齐蹙着眉,脸色不是很好,镇南营正是用人之际,单翎不能有事。
“请刘军医多费心,一定要全力救治单营长。”
刘方始终低着头:“这是自然。”
元书祎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单翎,转身对王齐道:“大帅,刘军医年岁大了,不宜过度操劳,我留下来照看单营长吧。”
王齐眼中带着惊诧:“你……愿意照顾单翎?”
元书祎淡淡一笑:“都是镇南营的兄弟,有何不愿?”
元书祎对上王齐的目光,不躲不避,他不是一直想磨合她和单翎吗,这是个很好的机会,那就由元书祎提出来吧。
虽然要装傻充愣,但该聪明的时候还是要聪明,王齐也不是傻子,若是被他看出这个叫阿柯的小子扮猪吃老虎,被他疑心一番可就不好了。
王齐欣慰的拍了拍元书祎的肩:“好孩子。”
刘方沉默半晌,缓缓道:“单营长高烧不退,阿柯兄弟需要以冷帕覆之额头,待高烧退下便无风险了。”
元书祎点点头:“刘军医放心吧。”
“你身上有伤,也不要过度劳累。”刘方的眼眸浑浊沧桑,嘴上说着关心的话,然而看着元书祎的眼睛却冷冽异常:“有事便唤我,我这把老骨头尚能折腾一番。”
元书祎淡笑道:“是。”
王齐与刘方走后,医帐里间便只剩下元书祎与昏睡的单翎。
元书祎抬脚勾了一把椅子,坐在单翎床边,她看着眉头紧蹙的单翎,便知道即便他在昏睡中也不好受。
她呼出一口气,手指搭在了单翎的腕间。
那脉象果然不出元书祎所料,单翎并不是伤口有炎症而昏睡,而是中了毒,这下毒之人除了刘方再无其他人眩
元书祎确实是怀疑单翎,也是故意引诱刘方出手。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却精通医术的老者,除了下毒取人性命,貌似也无他法了。
可惜元书祎并没有确定单翎一定有问题,这样冒冒失失的取人性命,在功德簿上记了个人头也不划算。
元书祎从怀里掏出了个小瓷瓶,将一粒解毒丸塞进单翎口中。
这解毒丸可解百毒,若是这厮真的有问题,那只有千刀万剐、挫骨扬灰才对得起这粒药丸。
到了傍晚,梁远等人拎着食盒来找元书祎。
许书言很不满意:“你自己还有伤呢,哪来的精力照顾他?”
元书祎只对梁远手中的食盒感兴趣,于是敷衍了两句:“也没有多费心,就是在这坐一会儿。”
“照看单老大也挺轻松的,”孙冉铭活动着酸痛的胳膊:“现在的训练一天比一天累人,等你伤好啊,可有的受呢。”
赵昌河白了孙冉铭一眼:“你以为阿柯像你那么没用啊,天天喊累1
孙冉铭不甘示弱:“你个糙汉1
梁远头疼道:“你们安静一点,那还躺着个伤患呢。”
许书言撇撇嘴:“谁管他。”
话是这么说,几个闹腾鬼还是消停了不少。
等元书祎用完晚饭,几人才恋恋不舍的离去。
今晚,元书祎要在医帐里过夜。
单翎只觉得他在黑夜里走了很久,夜很浓,雾很大,他不知道自己的归途在哪里,也无所谓去哪里,他只想寻一个人。
这世间万物他都不在意,他无所求,也无所惧,但他有执念,单翎还想见他。
浓黑的夜被一道光撕出了口子,也有了风,他在模糊中终于见到了那个人。
“元帅……大帅……”
刚开始,元书祎并没有听清单翎气若游丝的在说些什么,她正坐在单翎的床上叠冷帕,想盖在他脸上让他赶紧醒,元书祎可没有那么多的耐心“照看”他。
“元帅……”
单翎半睁着眼睛,吃力的抬起手,像是要抓住什么:“元帅……”
元书祎心中一凛,目光似剑:“你说什么?”
她扣住单翎的手腕,声音犹如寒霜:“单翎,你看看我是谁?”
手腕一阵俱痛,单翎皱了皱眉,终于回了神,他看清了眼前的人,沙哑的声音带着无尽的落寞:“是你埃”
单翎活动了下手腕:“下这么重的手,你想废了我?”
元书祎冷笑一声:“只是想让你清醒清醒。”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遵大帅军令,照看你。”
单翎嘲讽道:“你倒是听话。”
“军令不可违,大帅下了命令,你不听?”
“……我此生只奉一主。”
两人对视片刻,元书祎站起身:“你自己坐起来,我去给你拿药。”
单翎看着少年离去的背影,眸色深沉,他坐起身,眸光一扫,被床边一条金灿灿的物件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他对这条吊坠再熟悉不过了,这吊坠雕刻的人物也是他午夜辗转千回的执念。
单翎听到了动静,将吊坠放到了被褥下。
元书祎将还冒着热气的药递给他:“还烫,慢慢喝。”
单翎闻言一愣,可能是不敢相信这是从阿柯嘴里说出来的,又或许,少年关怀的话语与故人重合了。
单翎用汤匙来回舀着药汤,他从浓黑的药汤中看到了自己落寞的眼眸,其实眼前的少年不仅样貌与那人有几分相似,就是对自己人的那种温柔也很相似。
“阿柯。”
元书祎抱着胳膊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嗯?”
“你为何参军?”
天色已经很晚了,元书祎打了个哈欠,答得漫不经心:“保家卫国,建功立业。”
单翎抬眸,看向元书祎的眼眸是从未有过的认真:“我想听真话。”
元书祎不说话,只是歪着头,似笑非笑的看着床上的少年。
“赵昌河的父亲是城门校尉,是个忠肝义胆之人,他自小受父亲的熏陶,因此对参军有所向往。”
“孙冉铭是名副其实的富家公子,受话本的影响十分崇拜将军,参军是他自己的追求与信仰。”
“梁远出生于书香门第,正常来说他应该子承父业,也做个教书先生,可是梁老先生心怀蜀国,因为年轻时的身体不好所以才没有参军,梁远参军受了梁父的教诲。”
“宋洋出生在穷山上的猎户家中,家里还有五个兄弟姐妹,他参军是为走投无路的谋生。”
“许书言是东北许老将军的三儿子,老将军有意将他培养成书生,然而许书言却觉得是父兄小瞧了自己,所以才来南疆投军。”
单翎嗓音低沉缓慢,叙述因果始末有条有理。
“所以阿柯,你是因为什么参军?”
元书祎微眯双眼:“你查我们?”
单翎毫不避讳少年的目光:“我的本意是查你,那几人跟你太过亲近,就顺带查了查。”
元书祎慵懒的靠在椅背上:“那我呢,你查出什么了?”
“穷山的猎户出身,父母因为雪崩而死,眼下举目无亲。”
元书祎摊着手,点了点头。
单翎冷笑一声:“我不信。”
“不信有什么用,有铁证才有说话的底气不是吗?”元书祎笑了笑,可惜眼底却是一片冰冷:“单老大,你再不喝,药就凉了。”
单翎也笑,他瞟了眼手中的药,看向椅子上的少年:“这药,有喝的必要吗?”
他身上的伤口没有碰水,每日按时喝药,身体已经有了好转,缘何今日突然晕倒,他才不信是伤口出现炎症的缘故。
元书祎还是不说话,只是暗叹,这样聪明的人若是己方的人就好了。
“机会难得,我们聊聊天?”
元书祎挑了挑眉,这话从单翎口中说出,真是惊悚。
又正合她意。
“聊什么?”
单翎将碗放在床头:“你告诉我你参军的原因,我告诉你我此生侍奉的主,如何?”
元书祎思索片刻,然后开口:“我入镇南营,是要查件事。”
单翎道:“我此生只听命于——元士清。”
元书祎心头一跳,面上却无异:“元帅是你旧主,听命于他无可厚非。”
“他命丧房州城,我也无意留在镇南营,只是有一件事未了,我还不想离去。”
元书祎心中已有猜测,却道:“为元帅报仇?”
单翎紧紧的盯着阿柯,一字一句道:“我要做的事,跟你要查的事是同一件。”
“哦?”
“我要揪出镇南营的叛徒,查清房州城兵败的真相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