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 朱靖并不像前几回那般夜半离开长信宫。</p>
他在长信宫留了宿，不过却未行云雨之事。两人梳洗后，就各自安置睡下了。</p>
临窗高案上留了一盏纱灯, 灯光微弱迷离, 寂静朦胧。</p>
明黄色床帐后, 朱靖睡不着，忍不住朝榻里面的方向稍微侧过脸，看向那安静睡下的人。</p>
她的睡姿很规矩，双手交叠雅静的搭在腹前, 整一夜都不会乱动。从躺下时她的呼吸就平稳清浅，保持一样的频率, 有时候看着她阖眸安静的睡颜，他都不由怀疑她整一夜到底睡没睡。</p>
朦朦胧胧的光线透过层层明黄床帐落在她恬静的睡颜上，在他的视线里，当真是美人如画。</p>
他搭在衾被上的手指动了动，犹似受了蛊惑般抬起，越过了两人间那泾渭分明的半臂距离，慢慢触向了那姣美白皙的脸庞。</p>
却在离她肌肤半毫处停住。</p>
‘原来文家女茵，在外还有名声啊。’</p>
他脑中不期响起了她说这话时候的模样。</p>
没有怨怼，没有愤怒，可偏偏那般云淡风轻的浅浅笑说，就让他的心口收缩般的不适。</p>
掌腹在她侧颜上虚覆片刻后, 他又将手慢慢收回。</p>
后半夜, 似有幽香与荆棘同时入他的梦。前者袅袅暗香，醉人心脾, 令人神魂梦醉, 后者细刺淋漓, 划过心肉，令人心有刺感。</p>
翌日勤政殿，辰时刚过，外头宫人疾步无声入殿。</p>
“圣上，长信宫来人禀，道是贵妃娘娘要请鸩酒。”</p>
御座上的人似并未意外，只稍沉默后，就道了声允。</p>
“将圣旨一并拿给她。”他示意了案首上早就备好的圣旨，顿了下，又吩咐：“冯保，你亲自跟着去。”</p>
旁边冯保应声，亲捧了明黄色圣旨躬身退下。</p>
屏息候在殿上的娴妃，不由拉紧的大皇子的手。</p>
今日她是特意带着大皇子请旨换太傅的，没成想亲眼见了这一幕。</p>
可这一幕，又何其熟悉，元平十三年，也发生过。</p>
等冯保擎着圣旨退下，御座上的人方看向娴妃母子，问：“你欲要请马阁老做大皇子太傅？”</p>
娴妃恭谨的道了声是，又道那马阁老学识渊博，大皇子很是仰慕。</p>
圣上淡淡唔了声，道：“朕会派人去文渊阁询问马阁老意思。他若无异议，这事朕就允了。”</p>
娴妃暗松口气。自她父亲那事后，她兄长已经几次去马府登门拜访，据说那马阁老的态度已经不似从前般强硬。最近一回拜访，听她兄长说，马阁老那边已经算是松了口。</p>
从勤政殿出来，娴妃心里并不见多少喜悦，想着圣上对贵妃的纵容，她心里总想堵着什么似的。</p>
看着身旁的大皇子，她突然就产生了种难以言喻的庆幸。</p>
好在那贵妃没有子嗣。否则，宫里的其他皇嗣还不得被比成了草芥。</p>
冯保带着于嬷嬷亲往太医院拿鸩酒。</p>
请了鸩酒往回走的这一路，冯保几乎是目不转睛的盯着于嬷嬷手上端着的酒，不错分毫。</p>
于嬷嬷虽被盯得不适，却也知道是规矩，遂也不说什么。</p>
尚未至长信宫殿前，就远远见了贵妃仪仗，原来贵妃已提早出来候着了。</p>
于嬷嬷加快步子上前，冯保手捧圣旨也随之跟上。</p>
文茵的目光从明黄色圣旨上掠过，在那红木托盘上的酒壶上定过两瞬，平静收回了视线。</p>
“走吧。”她道，拢了素色披风上了撵轿。</p>
今日的六宫来的比往日死静。</p>
几乎看不到出来闲逛的人，连不得已外出的宫人，都是悄无声息的贴着墙根走。</p>
贵妃仪仗所到之处，不见人烟，鸦雀无声。</p>
长长的宫道很静，日光将仪仗队的影子拉的很长。明明是清早的璀璨朝阳，可那铺洒宫墙的残红色调，却让人觉得似那落日余晖。</p>
钟粹宫除了主殿住着康嫔外，其他偏殿还住着选侍、才人等。</p>
贵妃仪仗进去的时候，钟粹宫的几处偏殿无一例外都紧闭着门，听不见里头一丝半点声响。</p>
主殿门前候着数个看守的宫人，门内倒是隐约传来些哀求的哭声。</p>
文茵偏眸问了句：“大皇女抱走了吗？”</p>
“大清早就着人抱走了。”于嬷嬷回道，“暂抱去了皇后宫中。”</p>
虽然皇后被禁足，可只要一日不被废，她便是一日的六宫之主。安置皇嗣的事情，还是得皇后来。</p>
文茵不再说什么，下轿往正殿方向径直走去。</p>
看守的宫人赶紧将厚重的两扇殿门打开，文茵走了进去。</p>
于嬷嬷与冯保紧随其后，随即殿门从外又被无声阖上。</p>
“娘娘嫔妾错了，娘娘高抬贵手就饶了嫔妾吧……”康嫔跪地哭求，膝行到文茵面前，“嫔妾是真的没想与您作对，嫔妾只是一时糊涂啊……”</p>
经过一夜的关押，康嫔早已憔悴的不成人形，此时此刻跪地痛哭流涕，看起来可怜到了极点。</p>
文茵看着她：“其实，我何曾想针对你，老老实实不好吗？”</p>
她是真的不明白，这些年来，是她说得不清楚还是给的教训不够，后宫的这些人，为什么就不能安安分分的别招惹她。</p>
康嫔急切的抓着文茵衣摆，恳求道：“嫔妾知错了，求娘娘开恩，再给嫔妾一次机会。”余光瞥见于嬷嬷手上端着的那玲珑壶，她浑身觳觫，对死亡的极大恐惧将她完全笼罩。</p>
“娘娘，您菩萨心肠，请您看在大皇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