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觉得你赢了。”她注视病床围栏,塑料里是栅栏一样的钢管。</p>
“我折腾四年,跑不出你掌心。我再恨你,恨得疯魔,抵不过一管让人无力的药剂,抵不过你切断一切接触外界的机会,我就只能躺在床上,任你摆布。”</p>
她语气平铺直叙,没了歇斯底里,没了恨之入骨,瘦小身体陷在白色床被里,气竭形枯,衰败极了。</p>
梁朝肃胸肺里形容不出的痛楚,像电击,像火炙,像一切让人彻骨之痛的手段,肺炎不至如此,他清楚这是另一种病入膏肓。</p>
“我没——”</p>
他陡然惊骇失声,起身扳过连城的脸,她牙关紧闭,下颌绷紧,硬得似铁,嘴角却不断溢出鲜血,之前那一侧的枕头,已经有巴掌大的艳红血迹。</p>
梁朝肃捏她下颌骨,力气用上十分,她再吃痛也不张嘴,猩红的眼睛眨也不眨死盯他。</p>
梁朝肃心惊胆裂,几乎整个人狼狈跪到床上,双手去掰她唇齿。</p>
连城下死力咬紧。</p>
舌头钻心刺骨的断裂的疼,让她眼前阵阵发黑,隐约听到床头呼叫铃在响,嘴里伸出手指。</p>
她积蓄的那点力气又用空了,唇齿被撑开,浓腥的液体趁机大口大口灌进喉咙,血沫子呛到鼻腔,黑暗四面八方裹挟而来……</p>
医院手术室通常自成一区,单独在一个楼层,没有与住院病房混杂。</p>
医护疾步簇拥着平车,进入三楼的手术部,梁朝肃被气门挡在走廊,萧达全力搀扶他,支着他的身体。</p>
“她从没想过自杀——”</p>
梁朝肃失魂丧魄般,再不见往日的冷冽自持,衬衣扯得散乱,衣袖,胸前大片湿红的血迹,映衬他一张毫无血色的脸。</p>
萧达也骇然至极,又缓了几秒,才找回声音安慰他,“连城小姐是刚失去孩子,一时无法接受。等她醒了,您千万跟她解释,她明白您这些年为她做的付出,慢慢就走出来了。”</p>
这是苏成怀私底下的原话,他虽然不太认同,此时却能用来安慰。</p>
梁朝肃望着封闭气门上的手术亮灯,恍恍惚惚刺目红光又变作一片鲜艳的血,铺天盖地涌下来。</p>
淹没他的手,他的胸膛……</p>
涌成沉重又窒息的一片沼泽。</p>
“我的付出……”他僵直立在那儿,一字字全是呓语,“她知道,全在她眼皮底下……”</p>
这种疲弱的话,梁朝肃未曾显露过,苏成怀也没感慨,萧达默默无言了。</p>
数学中有一个词,叫求和,还有一个词,叫无解。</p>
时至今日,这两人,苏成怀认为能求和,他觉得是无解。</p>
苏成怀私底下特别推崇梁朝肃,跟他辩论。</p>
“爱情从来都是占有性,喘不上气的拥抱,窒息的亲吻,剪不断理还乱,爱就是要血肉模糊,把对方嵌进心脏才好看。”</p>
“连城小姐想通是他,想不通还是他。再者,连城小姐再坚韧,不改初心,这种背弃世界只要她,这种空前盛大的占有爱,不会有第二个人给的了,谁能抗衡爱你如奉信仰,你能吗?她总会想通的。”</p>
萧达险些被说服。</p>
可今日连城咬舌自尽,他又不确定起来。</p>
很多事情,在外人眼中如何如何都是虚妄,只有自身体会才是真实。</p>
有一句话讲,之于她,爱是规训、眼泪做成的暴力。</p>
萧达觉得,连城就算认可梁朝肃的爱,也应该是这种感觉。</p>
更何况,连城现在连他的爱,都尚且不认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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