捌拾 呼之欲出(1 / 2)

他们不需要说其余的话,便已知道彼此的意思。两人不约而同地向窗边走去,高台之下,合欢花依然怒放,一团团如同丝绒铺地……</p>

栖云阁中空无一人,公主所有的东西都已经被封存,阁内只剩下空着的床与紧锁的柜子。</p>

同昌公主的近身宦官邓春敏领着他们进去,李舒白走到床头的小柜边,让邓春敏把抽屉打开。</p>

里面放着许多零七碎八的小玩意,蔷薇水、香薰球、檀木盒等,因日常侍女们经常打理,虽然东西多,却纹丝不乱,一件件在抽屉内摆放得整整齐齐的,只在右边多了一个拳头大的空当。</p>

刚好足以容纳一只小瓷狗。</p>

邓春敏见他们没找到要找的东西,便说:“也有东西被打包送到旁边宝库了,我带王爷去看看。”</p>

九鸾钗离奇消失的那个宝库中,依然是门窗紧闭,一种外界全部被屏蔽的阴凉与蒙尘感。</p>

一排排架子上放着盒子和小箱子,也有被布蒙好的东西,远远看去,影影绰绰,就仿佛一个个奇怪的黑影蹲在架子上一般。</p>

“这两箱子,是公主日常用的东西,都放在这里了。”邓春敏又拿出钥匙开了两个箱子,说。</p>

黄梓瑕掀起箱盖,若有所思地停了一下。</p>

李舒白问:“怎么?”</p>

她轻拍了一下箱盖,抬头望着他,问:“王爷可想到什么了?”</p>

李舒白看着她搭在箱盖上的手,微皱双眉,问:“你是指,九鸾钗莫名消失那件事情?”</p>

黄梓瑕点头,又立即查看箱子周围,发现四周所有最下一层的箱子,都是放置在青砖地上,唯有旁边放九鸾钗的那只空箱子,下面铺设着些许布条,似乎是怕受到震荡。</p>

李舒白扫了一眼,便点头道:“先看看里面,若没有那只小瓷狗的话,大约就可以肯定了。”</p>

他们相处日久,不需要说其余的话,便已经知道彼此的意思。黄梓瑕将那两口箱子内的东西翻了一遍,确实没有找到那只小瓷狗。</p>

两人站起走到宝库外,又回到栖云阁内,看着床头抽屉内那个少了一块东西的地方。</p>

“刚好容得下那只小瓷狗,不是吗?”黄梓瑕比了一下大小。</p>

李舒白点头,环顾四周,说:“而要让它消失,也很简单……”</p>

两人不约而同地向窗边走去,看向下面。</p>

高台之下,合欢花依然在下面怒放,一团团如同丝绒铺地。</p>

“走吧。”</p>

顺着台阶走下高台,在栖云阁窗口的正下面,他们沿着台基查看过去,很快便发现了小小一堆合欢树的落花与落叶,不注意看的话,还以为是凑巧被风聚拢在了一处。</p>

黄梓瑕拿起一根树枝,拨开那堆花叶,看见下面是被人踩进草地的一堆碎瓷片。</p>

素有洁癖的夔王李舒白站在旁边袖手旁观。</p>

黄梓瑕小心翼翼地将碎瓷片挖出来,大大小小,二十八片。她一一装在手绢内,放入袖中。</p>

眼看天色已经到了午时,回程的车上李舒白发话:“去把子秦叫来,一起去缀锦楼吃饭。”</p>

黄梓瑕赶紧对车夫阿远伯说了一声:“去周侍郎府。”</p>

李舒白指指下面的柜子,问:“里面那两个头骨,还放着?”</p>

黄梓瑕默然点头,说:“不能还给子秦,他要是把头骨全部复原了,可能会发现死者和王皇后长得很像。可是如果不还给王皇后,又到底该放到哪儿去呢……”</p>

李舒白冷冷地瞥了她一眼:“自寻麻烦。”</p>

她缩着头不敢看他,点头认错:“是,奴婢知错,奴婢爱管闲事,奴婢无事生非。那么以王爷看来,应该怎么办才好呢?”</p>

“去郊外随便找块荒地,挖个坑埋了。”</p>

“……”黄梓瑕默默地把脸转向窗外,准备假装自己没听到他说的话。</p>

马车的帘子随着行走缓缓地飘动,她看到外面已经到了周子秦家,便跳下马车,跑到门口呼唤门房:“俞叔,你家小少爷今天在吗?”</p>

“杨公公啊!真是巧了,我家小少爷今天都走到门口了,想了想又说怕你来了找不到他,于是转头又回自己院子去了。”</p>

黄梓瑕赶紧说:“那就麻烦俞叔了,帮我叫一声你们家小少爷,就说王爷等他一起去吃饭呢。”</p>

“哦?好的,马上!”俞叔立即一溜烟就往里面去了。</p>

黄梓瑕站在他家门口的女贞子树下,等了一会儿。</p>

头顶的花朵开得馥郁浓密,成千上万的细小花朵压得枝条低低的。黄梓瑕忍不住抬手想要碰一碰,却发现最低的花朵自己也够不着,只能站在树下,默然凝视着。</p>

她的身后有人伸手过来,将她想碰而碰不到的那枝花折下,递到她的面前。</p>

她愕然回头,看见王蕴手持着那枝开得正好的花朵,微笑着站在她的身后。他凝视着她,低声说:“刚刚在街上看到夔王的车过来了,又见你下来,就过来打声招呼。”</p>

那枝花一直在她的面前,散发着浓郁得几乎令人眩晕的香气。她不知不觉地抬手接过,问:“你已经到左金吾卫了?”</p>

“嗯,今天第一天。京城这么大,居然第一天巡逻,就遇到你了,也是缘分。”他微笑着,舒缓从容,“我本来还以为,你晚上出来查案比较多。”</p>

“是啊,还是会经常晚上出来吧,现在你离开了,希望御林军的兄弟们也能对我网开一面。”黄梓瑕说道。</p>

“那是自然。”他笑道,转头又隔窗向李舒白打招呼:“王爷。”</p>

李舒白向他点头致意,问:“在左金吾卫还好?”</p>

“很好,与御林军一样。”他笑道,云淡风轻。</p>

黄梓瑕手中握着那枝女贞子花,觉得心口暗暗涌起一股愧疚的情绪。毕竟,原本在御林军春风得意的王蕴,如今调到处处掣肘的左金吾卫,正是因为她一力揭发了王皇后的真实身份,才让皇帝找到了制约王家的机会。</p>

她将那枝女贞子放入袖中,对王蕴说:“稍等。”然后便上车拿出了那个袋子,交到王蕴的手中,说:“这个……若有机会,你看是不是能送到小施手中。”</p>

王蕴一入手便感觉到是什么东西,他匆匆对那两个头骨瞥了一眼,然后便放到了自己骑来的马背上,问:“哪里来的?”</p>

“别问了,总之……我想好歹得有个全尸。”她低声说。</p>

“嗯,其实我也一直追悔。她的死,与我总脱不开关系。”王蕴说着,目光落在她低垂的面容上,停了许久,才轻声说,“多谢你了……”</p>

“谢什么呀?”身后有人跳出来,笑问。</p>

这种神出鬼没的出场,当然就是周子秦了。他今天穿着青莲紫配鹅儿黄的衣服,一如既往鲜亮得刺眼。</p>

一手搭在王蕴臂上,一手搭在黄梓瑕肩上,周子秦眉飞色舞:“来来,让我也知道一下,你们之间的恩怨……”</p>

黄梓瑕迅速甩开了他的手,王蕴也在瞬间将周子秦的那条胳膊拉了过去。两人简直是配合默契,让隔窗看着他们的李舒白都微微挑眉,眼中蒙上了一层复杂意味。</p>

“王都尉送了我一枝花,我回赠了他一点东西。”黄梓瑕说。</p>

李舒白则说道:“蕴之,你也别回衙门了,一起去缀锦楼吧。”蕴之是王蕴的字。</p>

“就是嘛,原来御林军那边的饭简直是难吃到令人发指,京城倒数前五!”周子秦立即附和。</p>

于是王蕴骑马随行,周子秦上了马车,几个人往缀锦楼而去。</p>

“崇古,你跟我说说,回赠的什么东西啊?投之以桃,报之以李,他送你的是花,那你一定也是回赠什么很风雅的东西啦?”一路上周子秦简直是聒噪极了,不停地打听。</p>

黄梓瑕才不想告诉他,那风雅的回赠就是他那两个头骨呢。</p>

得不到黄梓瑕回答的他郁闷地噘起嘴,靠在车壁上瞪着黄梓瑕手中那枝女贞子:“真是的,这花还是在我家门口折的吧?这算什么啊,借花献佛!”</p>

李舒白目光看着外面流逝的街景,问:“你又怎知,杨崇古不是借花献佛呢?”</p>

浑然不知自己被人借了两次花的周子秦一听这话,反倒开心起来了:“难道说,崇古给王蕴的回礼是在王爷这边拿的?这两人真是小气啊,送来送去,送的都是别人的东西!”</p>

可惜他的挑拨毫无用处,早已熟知他性格的李舒白和黄梓瑕都把目光投向窗外,假装没听到。</p>

一路上简直憋坏的周子秦,到缀锦楼点了一堆菜还是没恢复元气,趴在桌上等菜时苦着一张脸,十足被遗弃的小狗模样。</p>

黄梓瑕也不哄他,让伙计打了一盆清水过来,然后讨了些鱼胶和糯米粉混合,弄成黏稠的半固体。</p>

周子秦趴在桌上看着她,有气无力问:“崇古,你干嘛啊?”</p>

黄梓瑕将袖中的碎瓷片拿出来,倒在水盆中,小心地一片片清洗起来。王蕴也站起来去帮忙,说:“小心割到手指。”</p>

李舒白在旁边冷眼旁观,并不动手,也不说话。</p>

周子秦则来了精神,抓了一片洗干净看着,问:“这是什么?”</p>

“公主府中发现的一个碎瓷器,你猜是什么?”黄梓瑕一片片洗净,铺在桌上。</p>

周子秦手中拿着的正是小狗的耳朵,他翻来覆去看着,说:“好像是一个瓷制的小玩意儿……小猫还是小狗之类的。”</p>

“应该是只狗。”说着,她将洗净的碎瓷片依次粘好,周子秦顿时忘记了沮丧,帮她拼凑寻找着瓷片。</p>

当一个完整的小瓷狗出现时,伙计刚好开始上菜。</p>

四人对着那只小瓷狗吃完饭,鱼胶已经干了,整只小狗粘得十分严密。周子秦拿在手中翻来覆去研究了一下,然后肯定地说:“这东西,要买还真有点难。”</p>

王蕴也拿去看了看,问:“不就是个普通的小瓷狗吗?我小时候似乎也玩过,怎么会难买?”</p>

“王爷在宫中长大,我就不问了,崇古,你小时候有没有玩过这种小瓷狗?”周子秦又问。</p>

黄梓瑕点头,说:“似乎也有印象,小时候应该见过。”</p>

“对,这种小瓷狗,十年前,在我们小时候简直是风靡一时,但是近年来已经很少见了,别的不说,如今我几个哥哥的孩子,都没有这种东西,”周子秦很肯定地说,“而且这种瓷的东西动不动就被孩子磕坏碰坏,我敢保证,这种东西现在肯定已经很稀少了。”</p>

“这种小瓷狗?多的是!你要多少我有多少!”</p>

西市专营小玩意儿的小店铺内,老板一开口就给了周子秦一个巨大打击。</p>

不过周子秦的脸皮非比寻常,一下就把这事丢到了九霄云外,兴致勃勃地跟着老板进宝库去,帮他搬出了一大箱这种小瓷狗出来。</p>

老板打开箱子,里面是码得整整齐齐的小瓷狗,分上中下三层,足有七八十个。第一层已经缺少了几个,并未放满。</p>

黄梓瑕蹲下来,发现所有小狗几乎都落了灰尘,唯有第二层一只小狗顶上没有灰尘。她抬手将它取了出来,放在手里看着,一边问:“老板,这种十年前的陈货,你还不扔掉,难道还有人买吗?”</p>

“是啊,十年前江南那边运来的,京城很流行啊!但后来不时兴了,那家瓷窑也倒闭了,这东西就压根儿没人要了。不过说来也凑巧,上月还有人来问,我找了找居然还积压着一箱,就又拿出来了。这东西啊,大约整个京城就我这边还在卖了。这不,除了上月卖掉那一个之外,就只有你们来问了。”</p>

黄梓瑕手中掂着那个小狗,问:“上月来买的是谁啊?难道是像我们这个岁数,要买一个小时候玩过的玩具的?”</p>

老板笑哈哈地接过周子秦给他的钱,说道:“哪儿啊,就是车马店的那个老板钱关索嘛,四五十岁的人了,还来买这种东西,你说好笑不?”</p>

周子秦转脸对着黄梓瑕,用口型说:“又是他。”</p>

黄梓瑕点了一下头,也用口型说:“果然。”</p>

周子秦又郁闷了:“你早就知道了?又不告诉我!”</p>

“这不是第一个告诉你了吗?”黄梓瑕和他一起走出那家店时,安慰他说。</p>

周子秦顿时爬出了沮丧的谷底,他开心地捧着小瓷狗回到缀锦楼,放在他们面前:“猜猜谁在那家店里买过小瓷狗?”</p>

李舒白眼都不抬,随口说:“钱关索。”</p>

周子秦被这三个字又打落回谷底,他含泪回头看黄梓瑕:“你不是说第一个告诉我吗?”</p>

“他自己猜的。”黄梓瑕摊开手,表示无能为力。</p>

“可是,可是就算钱关索最近买了一个小瓷狗,也不能说公主府中碎掉的这只,就和他买的那只有关啊!何况,小瓷狗和公主这个案件又有什么关系呢?”</p>

“当然有极大关系,可以说,公主的死,就靠这只小瓷狗了。”黄梓瑕说着,小心翼翼地包好两个小瓷狗。</p>

王蕴在旁边看着她忙碌,含笑开口问:“崇古,上次你们连夜去调查的那个孙癞子案件,现在又进展怎么样了?”</p>

“那案子……没有进展啊,”周子秦趴在桌上,无精打采地说,“大理寺决定以钱关索借助修理水道便利、从下水道钻出杀人来结案,但此案还有一大堆疑点无法解释。”</p>

王蕴问:“比如说,我当时闻到的零陵香吗?”</p>

“嗯,当然。”周子秦认真地点头。</p>

李舒白则在旁边问:“什么零陵香?”</p>

王蕴解释道:“当晚我在街上巡逻时遇到了他们查案,便也一起进去看了看。现场其余的我倒是不懂,但零陵香的气味,我是能辨识的,王爷也知道我对此道略知一二。”</p>

“你是京城香道第一人,若说略知一二,那谁敢说登门入室?”李舒白示意他不必自谦,又问,“孙癞子家中果然有零陵香的气味?”</p>

“是啊,在那样的地方闻到,我也十分诧异。不过混合了各种气味的零陵香,十分之难闻,至今令我难忘就是了。”王蕴想到当时那种令人作呕的气味,苦笑道。</p>

周子秦问黄梓瑕:“你看我们是否应该再去一趟孙癞子家?”</p>

“嗯,目前这三桩案件中,我唯一还有疑问的,也便是这个了,只要揭开孙癞子为何能在这样严实防备的家中被杀的原因,我相信,本案就可以结束了。”</p>

李舒白又想起一件事,说:“杨崇古,你拿夔王府的令信,去把吕滴翠保出来。”</p>

黄梓瑕讶异地看着他,感激地点头,说:“是。”</p>

如今钱关索才是最大的嫌疑人,滴翠虽然与前两案有涉,但大理寺的注意力早已不在她身上。如今有夔王为这样一个平民女子出面作保——何况李舒白还身兼大理寺卿——先回家再等候审理时传唤,自然没有问题。</p>

周子秦唉声叹气,说:“滴翠真是的,等此案完结的时候,她保准有个混淆案件的罪名,到时候杖责绝对免不了。”</p>

王蕴在旁笑道:“这怕什么,到时候王爷对崔少卿说句话,他对管杖责的人使个眼色,不就过去了。”</p>

“我这么正直的人,哪懂得你们这种手段啊!”周子秦拍着脑袋哀叹。</p>

王蕴见黄梓瑕已经走到门口,便站起来说道:“我也正要回去了,与杨公公顺路,便一起走吧。”</p>

“我也去我也去!”周子秦跳起来,“我得赶紧去讨好着滴翠,她做的菜实在太好吃了!”</p>

三个人一起下楼去,只剩下李舒白一个人站起来,到窗边朝下看了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