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周围清空了树林灌木的防火站不仅用于紧急避险,两重铁丝网与地窖相应的弹药补给、军械储备能保证一个排的士兵或两个预备民兵队的长期消耗。使之在必要时刻扩充为小小的防御支点。
在防火站里僻静处,同样有一座小小的墓园,做墓碑的木牌早在风吹日晒雨淋中朽烂了,只剩下钢盔或是一圈石子,代表这里长眠了十四位为祖国捐躯的战士。
人们削来了覆雪的冬青树,削做木牌插在了一年未曾清扫过的坟墓上,士兵们肃立在墓园前,摘帽,敬礼。
在众人的注视里,陈潇湘把意外身亡的那名骑兵的骨灰埋在了墓园里,按照三湘的习俗,她在写有亡者姓名的木牌上系了一块撕做五六束彩布的手绢。
有人问她这个举动的含义,她却摇头,说她也不清楚,但小时候每次和长辈去扫墓,总会特意带上一串彩带,系在墓的最高处。至于意义,她问过,父亲告诉她,是招魂,但她又记得前几年寿终正寝的祖父说过彩带寓意着家族兴盛,而母亲的一本书里,写的是鲜艳的彩带方便跋山涉水而来的子孙远远地就能望见。
在那名骑兵坟边还有一个小小的浅坑,放着他的战马“娟子”的一撮鬃毛,这是他与这头美丽生灵的毕生羁绊,直到沧海桑田的那一天。
距离主峰只差一步之遥,在午间雪歇时,人们拨开冻结的霜云,用望远镜的最大倍率,能看到几十公里外的延齐基地隐约的轮廓,而沈如松不单单看到了基地,他知道自己一直都看到龙山,那座巍峨的山。
第九天,向主峰进发,早上10点,雪势突然增强,暴雪令能见度急跌至不到十五米,排长命令所有人互相拴上绳子。人们戴上风镜,牵着马匹,压低身子逆行对抗强风,即使没有带白色外套,他们军绿色的外衣也尽数染做霜白,举步维艰于及膝深的雪地。
在两千余米的山峰上,气温骤降至零下十五六度,但稀疏的针叶林无法阻挡强风,体感温度要远远比真实温度更低。队伍取出了所有御寒衣物,鼻涕眼泪全部冻在了围巾上。
“前面是滚了石头!挡住了隘口!”前方侦察的马元国返回了,呼啸山风中,他必须吼叫着才能让排长听清。
“炸开它!”王贵水喊完便捂住耳朵,他从来没碰到这么冷的倒春寒。
沈如松带着一队人在被狂风吹下的巨石埋下炸药,测过角度,一声剧响,这块挡路巨石滚落,“隆隆隆”声恍如雷霆,惊得马匹几欲发狂。
但这哪里是坦途?狭窄的隘口充斥着凛冽无比的过堂风,气流飚飞,化作肉眼可见的湍流,即使是耐寒的矮种 马都禁不住嘶叫起来,躲在马后的人们奋力推着它们前进,行差踏错一步,整个人就仿佛要原地吹飞。
这是沈如松有生以来最漫长的一刻钟,穿过隘口,他毫无登顶的雀跃心情,脸庞、手臂、大腿,任何迎风的地方,都冻僵住了。
强风穿过山顶林子,人们没法生火取暖,筋疲力尽的队伍也无力再前进了,排长只能下令挖掘雪壕,不然在这种恶劣环境里,帐篷根本立不住,到下半夜全要被吹走。
但冻硬的土地哪有那么好挖开?三十多人胼手胝足挖掘,他们没有任何工程机械,连铁锨都不充足,工兵的折叠铲难以应付冻土,从下午挖到天黑,他们才勉强挖出了够放一半帐篷的壕沟。
“人可以挤一挤,马呢?!”沈如松已经感觉不到脚指头了,他不住地原地起跳,试图在温度降到更低前,稍微活动开脚。
“栓死!栓牢!”排长叫道,他看到骑兵们在马元国的带领下,还在疯狂地给战马挖藏身处,这时候,一个从军五年老兵的经验,比服役一月的班长权威来的更重要。
但矮种 马没法享受到这种待遇,军队选择这种长毛矮脚马,看中的就是它的耐寒特性。工兵们把马栓牢,卸下了物资箱,防止有马冻癫狂了发疯挣脱缰绳,带走雪天里愈发宝贵的物资。
一个平时能睡八个人的上下铺帐篷,如今挤了十多人进去,但仍然有不少人只得瑟缩在雪壕里,相拥取暖,等待时间到了进到帐篷里避风。而那些值岗的哨兵,躲在树后,眼泪还没流出就要冻在眼眶外。
最可怜的是固定哨的机枪手,他必须趴在原位。队伍没有带防冻液,于是就只能用一个热水壶垫在枪机下,防止冻住开不了火。这座山里有盔鼠,谁知道会不会雪夜出没的鬃狼。
沈如松和赵海强、陈潇湘三个人都在帐篷外,他们连相对无风的雪壕拐角都没去,而是堵在雪壕入口,用背挡住风。
他们紧紧拥抱着,脸贴脸手挽手,在寒冷前,一切矜持、骄傲乃至性别都变得无关紧要,有时,沈如松会费尽千辛万苦划燃一支火柴,然后倏忽熄灭,直到下半夜,他才成功点起了一支香烟,再你抽一口,我抽一口。
陈潇湘的面容藏在鲜红的绒巾后,她拿出在猎兵安全屋里悄悄补满的扁酒壶,分享着。
沈如松尝到了一抹似有似无的唇香,热流到了肺腑,他觉得人又活过来了,他知道这时候不能睡着,必须坚持到天亮找到一个合适的避风宿营点时才能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