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鸣山下的同泰寺,早已改名为“中华书局”。当初这个动作虽然古怪,但也没引起太大波澜。
谁都知道,同行最不喜欢同行,彼此间竞争起来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洛阳高僧”刘益守,收拾起南梁的寺庙起来,那可真算得上心黑手狠,连铜佛都给收缴了熔成了“佛钱”,完全没讲究什么“同门之谊”。
刘益守把同泰寺改为所谓“书局”,与他平日里的思维模式一脉相承,那便是:懒惰者可耻,不事生产,好吃懒做的和尚就应该狠狠的用力敲打!
然而如今门庭若市的中华书局,其火爆程度,则是所有人都没有料到的。
每天都有新鲜出炉的纸张,带着香气的油墨被送入书局,一本又一本用木匣子装好的书籍被送出书局,并成为建康“出口”的拳头产品,不仅远销岭南,甚至还顺着这条航线继续向南,被蕃商带到天竺与西域。
道经佛经、儒家经典、历法节气等书籍,被反复刊印,传播范围极为广泛。就连邺城的读书人都以买到建康所出的书籍为荣,这些书甚至出现在了高欢霸府的桉头。
原因无他,印刷版的书远比手抄版本美观,不仅纸张好装订好,而且价格还便宜。黄河以北的寺庙,手抄经书已经被印刷经书给打没了。
这种降维打击谁也不能抵抗,抄书抄的再快也比不上刊印,又快又好又便宜,谁会拒绝这样的东西呢?
着书立说的大能,无不以自己的书被中华书局刊印为荣。寒门子弟可以方便的买到书,世家子弟虽然不缺书,但他们需要读过书的人为自己管理田宅,泥腿子则妄想通过读一两本书来改变命运。
可以说中华书局就是梁国各界都能接受的社会变革,得到了最广泛的支持。
世家并不忌讳书籍的广泛流传,因为以他们的财力,可以轻易的收集到市面上所有的印刷书,凋版印刷只会让收藏书籍比从前方便许多。
只要国家不以读书多少来选拔官员,改变社会分层,他们对此是乐见其成的。
士族们不事生产,世家的摊子很大,除了旁枝外,还需要足够的人才为他们管理土地与佃户。某种程度上说,读书人越多,越是有利于他们掌控自己庞大的财富与土地。为世家管理产业,本身就是寒门乃至佃户的出路之一。这些人都渴望低成本的书籍。
读过书,和能做官,里面的差距何以万里,可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明白的。一个凋版印刷术,并不足以动摇世家权贵们的统治基础。
刘益守正是抓住了这一点,才将凋版印刷推出,并严格限制在中华书局的范围。不仅在发售渠道上垄断,更是垄断工艺,垄断价格,还出台相关法令打击“盗版”,严禁民间私自刊印出版书籍。
他要为社会的进步开一个小口子,让桎梏稍稍松一些。
埋下一粒种子,既要等待着它生根发芽冲破桎梏,也要防止它野蛮生长,毁灭一切。
此时此刻,站在一排又一排的书架跟前,看着一本又一本装订完成的“线装书”,转身瞥见一个个曾经眼高于顶的读书人,此刻正在校对书籍准备凋版,刘益守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统一天下的事,没有他刘某,还有其他人来做,比如说历史上李二就做得不错。
可是开办中华书局,传播文化这样的事情,除了他以外,这个年代不会有人做类似的事情,可以说走遍天下也就他这一号人能有此创举。
于是这辈子值得了!
“主公今日兴致不错呀。”
身旁的王伟笑道。
“那可不是么?世间万民因为我而能摸得到书,读书不再是世家权贵们专有。只此一项,我便名垂青史。此等乐事,当浮一大白。”
刘益守抱起双臂,脸上略有得意说道。
任何人都是活在别人眼中的镜像里,因为他人的看法而塑造了自己,刘益守也不认为自己可以免俗。
人是为自己而活,却又都是活给别人看的,因为别人的喝彩而让自身精彩。
玩弄美人,沉迷酒色之类的事情当然可以。然而这样的快乐只是一时的,上的低层次愉悦罢了,来得快,存在的时间也短。
而刘益守开中华书局的创举,开凋版印刷的创举,现在的人不懂,百年之后,一定会有人懂的。只是这些东西就没必要掰开给王伟细说了。
类似的快乐,只有刘益守自己明白。他的眼光,毕竟超越了时代。
“主公,王僧辩挖了陈霸先家的祖坟后,将陈霸先正室章要儿送了建康,主公要不要见一下。那章要儿属下见了,觉得她颇有姿色……”
王伟不动声色的说道,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了。
“派人去给陈霸先送信,问他愿不愿意归降。要是不愿意的话,将章要儿赏给王僧辩为奴,反正人也是王僧辩抓的,就不必送到我这里了。
至于陈昌嘛,丢建康就好,然后将他圈养在东府城内好吃好喝养着。
陈昌要什么我们给什么就行,撵鸡逗狗,吃喝玩乐都随意,唯独不许他做事,也不许他读书,更不许他出东府城。可别说我刘某虐待孩童。”
刘益守冷笑道。
听到这话,王伟浑身起鸡皮疙瘩。杀一个人最好的办法不是将其杀死,而是将其好吃好喝供着,让他变成不学无术的废物,此等杀人诛心之法,刘益守用得真不多。
但他显然是个懂行的!
可见刘益守是对陈霸先的顽固不化恨到了极致。
“主公,还有件事,元氏那边送元仲华过来被主公拒绝后,似乎是想与北方世家联姻……但转了一圈没有合适的人愿意接手,兜兜转转又到属下这里了,希望属下为她说些好话。”
王伟无奈叹息说起了这件糟心事。
“所以我拒绝还是我错了?”
刘益守不满的反问道。
“主公,您虽然拒绝了,但其他人不这么想。现在大家都认为元仲华将来是要成为妃嫔的人,担心将来主公一统天下后,万一某天想起来这一茬,给元仲华的夫家穿点小鞋穿……所以这娘子嫁不出去也是人之常情。”
没错,元氏把元仲华送到吴王府,然后被刘益守婉拒,人又原封不动送回来了,事情就应该了结了才对。
然而外界并不这么认为。
谁知道刘益守心里怎么想的呢?万一以后刘益守当了皇帝,心里想起这一茬,打听到元仲华那时候娇媚可人,又后悔了怎么办?
到时候娶元仲华的人不就倒了血霉么?元氏如今失势,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比元氏强势的世家不愿意娶元仲华,觉得这是在给刘益守不痛快,下嫁给那些攀附元氏的家族,肯定是委屈了元仲华,元氏的人也不乐意。
想明白这一点后,刘益守忽然感觉到那种令人窒息的政治婚姻真是混账。
要不要收一个女人,很多时候并不是自己想如何就能如何,一切都要以政治为先。李隆基夺儿媳的事情虽然还没发生,但这世道夺人妻女的破事却又再是常见不过了。
严格说来,高伶就是刘益守抢来的,对方年轻的身体被随意玩弄的时候,刘益守似乎也挺满意的,没见他抱怨年轻妹子有什么不好。
有这样的事情在前,如今在旁人看来会怎么认为?
“这破事搞得……你怎么说?”
刘益守不耐烦的问道。
“元仲华小时候主公就见过,王府众女也都熟识,在寿阳的时候就有过往来。如今入府,似乎并无不可,大家都能接受。”
王伟不动声色的建议道。
“男人三十已学坏,怀里抱着下一代,唉!”
刘益守一边说一边叹气,他又不是陈元康,不是把女人随便玩玩就扔了不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