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京的事情,高澄本身就做得很不道德,收了钱却不放人。如果不是这样,段韶当时也不会生出恻隐之心,他更不会想到,兰京宁可放弃逃跑的机会,也要折返回去将高澄刺杀了!
这是何等刚烈果敢!
如果兰京不是要逗留一夜找机会杀高澄,说不定他这次真能逃回建康……运气足够好的话。
“时也命也运也!你死了倒是干脆,可把我害苦了!”
段韶自言自语的苦笑道,感觉兰京真是给他挖了个大坑!
以前老爹段荣说的找一条后路,或许只是玩笑之语。如今,段韶却不得不认真考虑一下后路了。他不敢把希望寄托于诡谲多变的人性上。
段韶头一回从心底里领悟到家族生存的微妙智慧。
……
豪言壮语说起来容易,要打赢战争却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江州局面的复杂,远远超乎了刘益守之前的想象,或者说对南朝“入建康者为王”的游戏规则,有了进一步的理解。
南梁对于江州的掌控,仅仅就是以扼守长江的湓城为核心的九江郡故称,以及连接鄱阳湖与赣江的豫章郡。
其他地方,都是豪强大户与山越獠人的酋帅在各管一摊,很多地方梁国官府连县城都控制不了!甚至很多豪强的族长与酋帅直接当县令与郡守。
朝廷的法度在此地荡然无存!哪怕刘益守在建康改革改得热火朝天的,豫章郡以南的地方也没有丝毫变化,不仅现在没有,将来似乎也不会有。
历史上侯景到了建康后,这些江州豪酋里头很多人,还派兵到建康去帮着侯景趁火打劫。而王琳与陈霸先争战的时候,这些人几乎一大半的都跟着王琳混,抵制陈霸先的招安!
这里的势力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的话,就叫“又弱又乱”。他们成事肯定不行,连夺走豫章郡都要等南面朝廷最弱的时候比如说侯景之乱。
但在他们那一亩三分地上,中央平叛势力又拿他们没有办法!一般都是驱赶到豫章郡南面以后,就让他们自生自灭,丢个县令郡守什么的就不再搭理了。
刘益守看到的可不仅仅是这些人容易坏事,还有个很要命的事情,那便是萧绎所在的湘州,其实离这里的水路距离并不远!
万一这些人投靠了萧绎……后果不堪设想。
站在一张破破烂烂的江州地图前,刘益守沉默良久没有说话。阳休之给他倒了几次茶水都凉了,刘益守一口没喝,看地图忘记了时间。
这张官府的旧地图,已经把各大豪酋的营寨都标注上了,大大小小,密密麻麻一片。
“萧纶天天住在豫章郡里,怎么就不知道厉兵秣马呢?要是我在那里,天天都要担心豪酋帅们攻打豫章郡,抢我后院里那些如花似玉的娘子啊!
这里真是跟个马蜂窝一般。”
沉默了很久,刘益守把手按在地图上,忍不住感慨的叹息道。
“主公有所不知,藩王在此地乃是朝廷的旗帜。若是豪酋帅们兴兵作乱对付藩王,那便是公开与朝廷作对。
他们虽然在本地各管一摊,彼此间却也是井水不犯河水。朝廷没事,他们便不会找事。
现在是萧纶失了智的攻打鄱阳县。那些人认为他自取灭亡,所以想趁机出来捞一笔,其实也是人之常情,并不代表他们就铁了心的想跟中枢撞得头破血流。”
阳休之不动声色的说道。
这次跟随出征,他到了豫章郡之后还是做了很多功课的,也从本地官员那边打听到了不少有用的信息。
“有道理,这次出征表现不错。”
刘益守口头表扬了阳休之一句。
“那你觉得,要如何处理现在的局面。”
刘益守好奇问道。
“主公,属下觉得,江州局面是如此复杂,若是萧纶与那些豪酋势力抱团取暖,那可就太糟糕了。所以只有让豫章郡和周边地方都乱起来,我们才好借力打力。
用藩王对付豪酋,用豪酋对付藩王,用豪酋对付豪酋,多管齐下。等他们打累了,也就是我们出场的时候了。
主公,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属下建议先不要打鄱阳县。不如先攻豫章郡,老巢失火,萧纶必定进退失据。”
阳休之把他想了一晚上的策略和盘托出。
“说得不错,有一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要交给你去办,不知道你有没有信心。只靠你三寸不烂之舌就可以了。”
刘益守笑眯眯的对阳休之说道。
“主公,属下怕自己能力有限……”
阳休之已经察觉到了不妙,这活计必定又是深入敌营去劝降之类的。运气好一人抵一军,运气不好投胎再造,真不是闹着玩的。
“放心,我自有主张。”
刘益守拍了拍他的肩膀,继续追问道:“巴山郡豪酋黄法氍,临川郡豪酋周迪,豫章郡西部豪酋余孝倾等人,谁的实力最强,谁的实力最弱?”
“回主公,余孝倾实力最弱,但有个优势是他的地盘离豫章郡近在迟尺,余孝倾家族此前萧衍还活着时,多次向朝廷请求担任江州刺史,豫章郡太守,萧衍与朱异并未理会。
余孝倾对豫章郡有着很深的执念,这次闹事就是他最先提出来的。
黄法氍骁勇善战,父亲黄廷用是朝廷新建县令南昌新建区,在本地豪强中是比较亲近朝廷的。不过巴山郡比较穷,他手下私军不算多。
周迪所在临川郡最为富庶,私军也最多。但是周迪只是他们的领头人,下面还有很多小酋帅,也不怎么听从周迪的调遣,当地情况很是复杂,属下也是一言难尽。”
听完阳休之的介绍,刘益守微微点头,总算是明白了到底怎么回事。
不要以为当地豪强在县城当官,他们就是向着朝廷的。实际上,梁国自建国以来,对这里的控制都是异常薄弱,无力管理,法令形同虚设。
所以当地豪强当太守当县令,只不过是朝廷给他们的官职而已,不能说明任何问题。
当地大族多半都是爷当了县令传给爹,爹当了县令又传给儿,建康朝廷只是个盖章的工具而已。
甚至大多数时候,当地的赋税都只是象征性的交一下。朝廷觉得满意,那大家都满意了。
这次刘益守带兵到了江州,如果没看到这些人在群魔乱舞也就罢了。既然看到了,那就要一股脑的解决掉,不留后患!
“如果我以朝廷中枢的名义,把江州重新划分,以鄱阳湖南岸为边界,豫章郡周边和南部地区从江州地界划分出来改为洪州,封黄法氍为豫章郡太守,洪州刺史。
洪州的管辖范围包括现在的豫章郡、临川郡、巴山郡。但是要黄法氍先协助朝廷的平叛大军,也就是我们,平定江州和洪州地区的所有叛乱,朝廷的任命才能生效。
你觉得萧纶和余孝倾那帮人会怎么想呢?”
刘益守一脸冷笑看着阳休之问道。
二!桃!杀!三!士!
阳休之脑子里蹦出五个冷冰冰的字眼,这才知道刘益守计策的毒辣在哪里。
谁都想要富庶的豫章郡,谁的力量都不占优。拉一个打几个,便能占有最大的优势。
人心的可怕就在于,明知道这是个陷阱,却又不得不跳下去!因为哪怕你忍得住,你的对手们也会忍不住,勾结朝廷的兵马来收拾你。
到时候怎么办?
“属下这就去一趟巴山郡。”
阳休之叹了口气,拱手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