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已经是梁国的中大通五年(公元533年),高欢在前一年占据邺城,将年号定为建明,因此魏国那边是建明二年。
一南一北两个年号,看上去似乎局面又回到了几十年前南北对峙时期,然而放眼望去,一片物是人非,沧海桑田。
去年是个好年景,无论是梁国也好,魏国也罢,各地都是不同程度的丰收,这也是梁国与魏国在青徐大打出手的重要原因之一。
然而今年,哪怕还没到秋收,许多明眼人就已然看得出来,今年的下半年,只怕所有人的日子都不太好过,当然,那些不知五谷,醉生梦死者除外。
因为,干旱来了!还不是一般的干旱!
六月酷暑,坐镇中枢的朱异接到萧映送来的急报,说刘益守派人在山源河(水系,不止一条河)上游筑起堤坝拦截水源!导致马头郡诸多湖泊和小河水位骤降!
这种事情,朱异见了实在是不要太多,相邻郡县争夺水源算是什么大事?只不过刘益守做得夸张了点。朝廷下旨到寿阳,让刘益守自辨。
结果刘益守上书说他正带着全州的男丁开挖芍陂以南的灌既沟渠,所以要把山源河那边的水堵住,不然芍陂这边容易决堤发洪水。
朱异不敢在这种小事上劳烦萧衍,只得敷衍了一下萧映,让他“自挖沟渠,凿井取水”,以解燃眉之急。
刘益守虽然言之凿凿好像很有道理,他也确实是在派出数万民夫开挖和修建芍陂以南的灌既渠。但此举导致山源河下游的马头戍水位爆降,当地世家大户失去了灌既源头,田里的庄稼成片成片的死!
这些人来到更上游的涡阳,找到萧映商讨对策。
找朝廷申诉无果,无奈之下,萧映听从陈霸先的意见,把芍陂上游的淠源河(水系,非一条河)拦坝堵了,河水分流后流到马头郡部分地区,稍解干旱,算是平息了马头戍(涡口)一带豪强世家们的怒火。
可是芍陂的水源就是来自两个水系,一个是山源河,一个是淠源河,两边都堵了,一下子导致芍陂蓄水急剧下降!
被人飞龙骑脸,刘益守大怒,决定玩一把大的!
他命熟悉本地民情的胡僧右领兵,以寿阳本地临时招募的郡兵为主力,趁着夜色攻打了位于涡河与淮河汇聚处的马头戍!萧映此举算是捅了马蜂窝。
然而刘益守还没有高兴多久,早就在此地以东不远处涡口河岸等候的陈霸先,率吴兴子弟兵与胡僧右激战于涡口,双方互有死伤,战况甚为激烈。
胡僧右麾下虽然只是郡兵,但那些人都知道要是不拼的话,家中田地的庄稼都会旱死,所以一个个都拼死作战。
正当两军对峙于涡口两岸的时候,刘益守命杨忠带精锐奇袭了位于涡口以北的堤坝,歼灭为数不多的守军,并阻断粮道,断绝涡口地区与北面涡阳城的联系。
萧映真没料到刘益守竟然敢动真格的,他之前根本没想过会打起来。一时间陈霸先所率精兵被包夹于涡口的三角区域动弹不得!
萧映急急忙忙派人跟刘益守联络,并主动组织民夫拆毁了刚刚修建不久的拦河堤坝服软,芍陂水源危机解除!
看到对方如此识相,刘益守这才命杨忠收兵,放陈霸先及麾下兵马回归涡阳,但胡僧右依旧占据马头戍不肯撤兵!摆明了一副赖着不走的架势!
拦河筑坝只能算是“经济纠纷”,双方各说各话难言对错。但垮郡占地,这妥妥的政治军事摩擦。萧映再次上书,指责刘益守图谋不轨,强占土地,妄图自立为帝,图谋造反。
刘益守有没有想“自立为帝”,萧映是搞不清楚的。但是他知道两边扯皮互喷嘛,肯定是互相泼脏水,还客气个什么。
果不其然,刘益守也命王伟写奏折递到建康,指责萧映辱没宗室,拦河筑坝与民争利,架空芍陂水源,不顾农事。甚至还勾结江洋大盗,图谋造反。
又闹了起来!
当两份互相指责的文书放在朱异桉头的时候,这位给萧衍服侍了几十年的老官僚老硬币,差点直接暴走了。
往年不干旱,没听说你们有什么鸟事。今年大旱,你们就开始闹起来了!争个水源都上纲上线到了“图谋造反”这个层次,真是把中枢当傻子呢!
然而朱异生气归生气,这两位一个是萧衍的侄儿,一个是萧衍的女婿,手里都有兵权,朱异感觉自己是摆不平的。
没办法,他只能再次找到萧衍。在朱异看来,这件事确实是小事,却又是不好处理的小事。
……
“他们二人也都是一片公心,也罢,也罢。”
金佛阁里,萧衍微笑着对朱异说道,后者听了,整个人都不好了!
两支军队在淮南打起来了,甚至死伤不少,居然还是“一片公心”?朱异很想拿萧衍敲木鱼的棍子敲一敲萧衍的脑袋!这哪门子的公心啊!
“这样吧,调萧映为晋安太守,东扬州刺史。让他带着吴兴子弟去镇守晋安,不要在淮南了。”
萧衍叹息道。本想让萧映制约一下刘益守,可惜两者段位差得太多了,萧映文斗武斗都不是刘益守的对手。
晋安就是刘益守前世所知的福州,那边正在闹民乱。时不时就是百人千人规模的械斗什么的。
闽越渠帅陈称、吴满等人时有反叛,朝廷招安了老实片刻,转眼又反叛,局面很是不好。夏侯夔刚刚平定了永嘉郡(浙江温州),萧衍似乎又想玩平衡,不希望夏侯夔镇压晋阳地区的民乱。
因为真要让夏侯夔把所有的事情都办完了,那么他统辖的那些闽越豪酋们联合起来,也是一股强大的势力,任何帝王都不能看着这种事情发生。
更何况,南齐末年,各地藩镇叛乱(萧衍当时亦是坐镇襄阳,属于藩镇之一),闽越地区就很不安分,只是造反没成功而已。萧衍本身就是藩镇造反成功上位,又怎么会看不清这一点呢?
让萧映坐镇晋安,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免得在淮南整天跟刘益守斗气,把光阴和才华都白白消耗掉了。
萧衍看得很明白,比起手腕活络多变,心思狡诈诡谲的刘益守,萧映实在是个老实孩子,被欺负惨了都没地方说理。
“下旨,马头郡与钟离郡的太守人选,让刘益守自己拟定。两地军务就由刘益守负责,所在州郡不设刺史。”
萧衍叹了口气说道。
梁国的制度,并不是每个州都要设刺史的。因为南北朝的趋势,就是州郡分割,大州变小州,有的州甚至不如以前一个郡那么大。
有些不重要的州,根本不设刺史一职,直接由周边所在行台,都督x州诸军事包括进去就完事了。
萧衍现在安心修佛,把两淮防线东段彻底交给刘益守处理了。
至于两淮防线的西段,一向都是造反最积极,两边来回横跳最频繁的区域之一。萧衍就算把这一片“河南区域”交给刘益守,刘益守也管不过来。
“陛下,刘益守现在手握重兵,只怕……”
“无妨的,今年朕的寿宴,再让他来嘛。他要是不敢来,到时候再说也不迟。”
萧衍摸着长须笑着说道。前些日子刘益守向他进献了几十套精美餐具,都是用白瓷烧成,佛学色彩浓厚,以莲花纹路打底的各类器物。
瓷盘、瓷罐、瓷勺、瓷碟,成体系又各有千秋,一看就知道设计的人匠心不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