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宣和帝猛地大叫了一声, 手脚支地往后退去：“皇兄，怎么是你！”</p>
皇兄不是死在辽东了吗！就算没死，怎么会突然来到京城？还出现在皇宫？</p>
他冷汗直流, 心里的惊吓比他想象的还盛，身后护卫哗啦竖起刀锋，说了声“护驾！”后将他拦在背后。</p>
刀锋之下, 蔺泊舟白衣稳坐不动, 神色沉静：“臣受冤屈, 来求陛下做主。”</p>
他声音平缓端正, 除了坐在原地没有别的动作。</p>
“……”</p>
宣和帝慢慢冷静了一些, 扭头看见“扑通”跪地磕头的裴希夷，擦了把额头的汗：“皇兄。”</p>
从惊吓之中清醒, 再听到“冤屈”二字, 取而代之是难以言喻的复杂：“你没死吗？朕知道你的护卫军回了团营, 你消失辽东不知去向……没想到你居然回京了……”</p>
说着, 宣和帝心中涌出一股愤怒。</p>
他对蔺泊舟万分埋怨，认为自己相当仁慈了, 仅仅只是想收回他的兵权、甚至并不想加害他的性命, 可当时蔺泊舟竟然烧城逃走，还图谋造反。</p>
宣和帝喃喃自语：“你还敢来见朕。”</p>
现在的蔺泊舟，形容憔悴。</p>
可语气还是像从前教导时一样板正，又着疏远, 一字一句，都是宣和帝熟悉的稳重和分量。</p>
“臣蒙受了不白之冤, 要向陛</p>
宣和帝恼：“什么冤屈？”</p>
“镇关侯联合监军太监假传圣旨，趁臣双眼不便，坼州得胜兵马俱在城外时, 图谋加害于臣，臣不得已烧毁城池逃走，孤身流落难民中半个月，而镇关侯却在此时窃取战功，污蔑臣造反。”</p>
蔺泊舟双目紧闭，“臣清清白白，从无二心，望陛下明察。”</p>
宣和帝扭过头来看他。</p>
“什么……”</p>
这和他看到的军报可完全不一样。</p>
军情中明明白白写着，蔺泊舟拒不交出帅印，率领护卫军与团营兵鏖战后，烧城而逃不知去向。</p>
宣和帝脑子里嗡嗡响。</p>
他隐约意识到自己好像被骗了，但又不肯承认。这是他脱离蔺泊舟第一次下重要圣旨，可居然被人蒙骗，在犯蠢吗？</p>
“陛下不信，可以叫镇关侯和崔朗来对质，坼州一役的实情谁更了解，一问便知。”蔺泊说。</p>
“朕为什么要——”</p>
听从你的话，让你和他们对质。</p>
但宣和帝看到了蔺泊舟这满脸的病容，被白纱覆盖着的眼睛，比起以前的皇兄，现在的皇兄苍白潦倒了好多倍。</p>
独身回京见他，诚意已经让宣和帝不得不动容。</p>
宣和帝问：“崔朗呢？！”</p>
“禅师抱病，没来宫里。”</p>
“叫他过来。”</p>
宣和帝满头都是汗，慢坐了下来。</p>
他看着蔺泊舟白纱覆盖的双眼：“你的眼睛？”</p>
“坼州战前两天臣眼疾复发，至今没有痊愈，”蔺泊舟道，“路上问过几个大夫，都说眼睛瞎了。”</p>
“……”</p>
宣和帝又怔住了。</p>
一股冷汗和脊梁的放松感同时袭来。</p>
蔺泊舟瞎了对他来说是好消息，皇位不会允许身有废疾者继位，而且……眼睛再也看不见，意味着蔺泊舟这个人也完全废了。</p>
宣和帝轻松了许多：“你怎么想到独自回京？”</p>
“坼州赢了，辽东的局势春天可以稳定下来，不必再由臣干涉。再者，陛下对臣起疑心，臣却对陛下忠心耿耿，便决定回京，向陛下表露清白。”</p>
宣和帝沉默，他有些动容了。</p>
交还卫所军。</p>
独自进京。</p>
只有最忠的忠臣才会舍弃一切，只求清白。</p>
但是，他还有生气的事并未发泄：“如你刚才所说，镇关侯那晚想加害于你，你才烧城而逃。可镇关侯只是想拿你的印绶，押解你回京而已，并不想害你，你是不是反应过度了？”</p>
蔺泊舟忽然抬起下颌，视线看着宣和帝的方向。</p>
“陛下所言极是，臣的确反应过度。”</p>
他终于承认，宣和帝不由得自满。</p>
“被朕说中了吧，你贪慕权势，热衷名利，就算没想过造反，但也不愿意把权力交还给朕。你回到朝廷表露忠心，为的是你摄政王位置能继续稳当，继续对朕视而不见独揽大权。皇兄，朕不是小孩子了，你的想法朕也能看的明白。”</p>
蔺泊舟离开辽东以后，宣和帝听过许多人对蔺泊舟的意见。</p>
这权倾朝野，气焰熏天的摄政王。</p>
哪怕他不想造反，但他捏着权势，不交还给皇帝，这又和造反何异？</p>
“臣的确反应过度，可恋慕的不是权势，而是身家性命。”蔺泊舟一字一顿，声音缓慢，没有半分被戳中心事的意思。</p>
宣和帝“哦？”了声，意外地看他。</p>
不是为权，还能为什么？</p>
他可不再天真了。</p>
蔺泊舟不答，只是说：“臣此次回京陈情后，有一个请求。”</p>
宣和帝手指微微动了动，咬牙：“你说。”</p>
蔺泊舟伏倒在地，行礼：“臣请陛下解除摄政王之职位，让臣回辜州养疾，为父母守孝，与妻子享鱼水之欢，从此再不跨入京城半步。”</p>
好像一记闷雷落下来。</p>
宣和帝脸色扭曲：“你说什么？”</p>
蔺泊舟清晰地重复：“请陛下让臣回辜州。”</p>
宣和帝唇角微微抽着：“你千辛万苦回京城，就是想跟朕说，你不干了，要回辜州养老？”</p>
“臣一心一意为大宗的江山社稷谋划，不料在群臣眼里竟然落下这样的口实，但他们所说也不是毫无道理，陛下如今长大，理应亲政，臣在朝中只会阻碍陛下行事。”</p>
蔺泊舟顿了顿，又说，“再者，臣备受失明所困，整日自怨自艾感叹命运不平，早已无心朝事。臣只想回辜州，与王妃安享下半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