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快走。”祝东说。</p>

孟欢的脚步好像定格在原地：“去哪里？”</p>

“下城楼。对方擅长使用弓箭, 站在这里很危险。”</p>

孟欢让他拉扯着往楼下跑，正好与井然有序上城楼的军士错开，他们按照指令, 站上了各自的位置。</p>

跑回大街上时，孟欢看不到城外的光景了，但能听到城外混乱的嘶鸣。</p>

大街上本来有许多摆摊的百姓，纷纷收拾包袱回家, 闭上门户, 城内沉浸在一种惊慌失措的情绪中，像是世界末日即将来临。</p>

前方几道人影匆匆跑来，为首的是山行, 他找到孟欢，额头的汗珠终于落了下来：“表少爷快回府衙, 非必要不要出门，王爷会解决这里的一切，有任何事情我也会告诉表少爷。”</p>

他显然是蔺泊舟派来保护孟欢的。</p>

“可……”</p>

孟欢眉眼闪过几分怔忪。</p>

别人穿书, 这会儿估计都上战场杀敌了，但孟欢不具备作战能力，只能作为被作战者庇护的一类人，留在安全的城池内，尽量不给人添麻烦。</p>

他脑子里混乱成一片，闪过城外的百姓，被马蹄踩死的流民, 还有……送给蔺泊舟的药。</p>

他被巨大的无力感包裹着。</p>

孟欢一直很清楚自己，在面对能掌控的事情时他能全力以赴，不惜一切，而现在的金戈铁马, 乾坤动势，却不在他的能力范围内。</p>

只有蔺泊舟的魄力和见识能驾驭天下大局。</p>

只有蔺泊舟能。</p>

只有蔺泊舟敢。</p>

“我这就回府。”孟欢说。</p>

他回到院子里，给蔺泊舟熬药的药罐还放在炉子，装着凉下来的药汁，散出苦腥味。</p>

孟欢看着药汁呆了一会儿，好像还沉浸在下午，朱里真没有来犯，蔺泊舟没复发眼疾，流民没有被当成毫无价值的垃圾处死。片刻，他清醒过来，想起该给蔺泊舟熬夜里的药了。拾起炭火，将炉子升起，看着通红的火焰再次明亮。</p>

就好像，在火光里，看清了蔺泊舟的眉眼。</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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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城外的火光没熄灭过，深更半夜，城外也时常传来轰隆隆的动静。</p>

孟欢待在院子里无聊，天天给蔺泊舟熬药，每次都装在崭的罐子里，用棉被包裹，再放到小篮子里，让山行拎着送到营寨里去。</p>

门口“咔嚓”响动，山行回来了，手里拿着一只药罐，罐身上分布着裂纹。</p>

“王爷把药罐摔了。”他说。</p>

孟欢接过，发呆：“他这么大脾气？为什么摔我的罐子？”</p>

孟欢现在唯一跟蔺泊舟的联系，就是这只罐子了，只能借此表达对他的关心。</p>

被摔了，孟欢感觉自己的心也被摔了。</p>

“营里新来的监军，总挑毛病，像个蠢货一样，明明对排兵布阵毫无了解，却要不停地问，每次还必须解释给他听。”山行坐下喝了口热茶，说，“王爷厌烦至极，但监军是陛下派来的，不得不应付。”</p>

“好吧。”</p>

孟欢能理解蔺泊舟摔东西了，他坐下，揉了揉眼：“为什么不把惹事的监军关起来？战事紧急，这个人既然捣乱，就暂时解决掉好了。”</p>

“没办法关啊，少爷。”山行苦笑。</p>

他在军中是个闲差，见识却很高。</p>

“既然是陛下派来的，代表的就是陛下，关了他，证明想对抗陛下的旨意。陛下临战前更换监军，这是不信任王爷的表现，再对监军不敬，只会让陛下越发不信任。”</p>

“</p>

这样……”</p>

孟欢眼里全是疑惑。</p>

这几天城外火光冲天，城内人心惶惶，他经常半夜做噩梦梦见尸体，吓得满头大汗醒来，希望蔺泊舟在身旁，可明知不可能，在恐惧之中只好默默地闭着眼睛等待天亮。</p>

在如此紧要的战局之下，原本以为中军帐内一致对外，没想到还存在这么多猜疑和背叛。</p>

“陛下为什么要这样做？”</p>

“怪不得陛下，”山行喝着茶，声音平静，“王爷在朝中独揽大权，如今又带着精锐京军打仗，相当于握住了兵权，他的权势已经威胁到了陛下。帝王家哪有那么多感情可言？陛下当然会忌惮王爷，提防王爷。”</p>

他说得对。</p>

人都是自私的。</p>

尤其在权力争夺时，哪怕是父子，抱有感情上的指望，也会显得幼稚。</p>

冰天雪地里，短暂地沉默了会儿。</p>

孟欢想起什么。</p>

他抬头，眸子黑润，微睁的杏眼看向山行：“那王爷会谋反吗？”</p>

他声音轻松，像在讨论书里的一个剧情。</p>

但“咔嚓！”一声，山行的杯子猛地掉在了地上，摔得粉碎，热茶淋湿了雪絮，那一处的雪凹陷下去，表皮很快变得光滑，凝结成了更加坚固的冰雪，严寒至极。</p>

山行捡起杯子，声音里发抖：“表少爷，这种话不能再说第二次，这是置王爷于不忠的境地。”</p>

权力之间的争夺十分严酷，越是顶层的权力，越会丧失人性。简简单单一句话，可能招来杀身之祸，甚至王府灭门惨剧。</p>

哪怕只在封闭的院子轻声一提也不行。</p>

孟欢后背发凉，意识到了围绕着权力的冷酷氛围。</p>

这种局势之下，好像谈论任何感情，任何柔软，都会被那个残忍无情的中心席卷，绞杀，碾碎，不留下一丝的痕迹。</p>

“我知道了。”孟欢说。</p>

纷纷的雪絮落下来，落到疏阔的枝头，也落到了院子里的石板。</p>

山行语气平静下来了：“表少爷喜欢躁烈荒芜的冬天吗？”</p>

孟欢看了看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么问。</p>

“一般。”他回答。</p>

顿了顿，又补充，“太冷了，我不喜欢这么冷。”</p>

他喜欢热闹温和些的地方。</p>

山行笑了：“那以后，估计会让王爷为难了。”</p>

意味不明的一句话，孟欢没听懂。</p>

但山行站了起身，似乎打算重回军营了。</p>

孟欢也站起来，去看炉子上熬着的药，褐色翻滚的汁液渗透出浓郁的腥苦味。孟欢说：“药好了，你装一罐带走，给王爷喝。”</p>

山行侧头，唇瓣微动，神色犹豫。</p>

似乎觉得不应该说。</p>

但想了想，还是开口。</p>

“昨天夜里，王爷就看不见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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