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篱笆的疏格, 橙光透过。</p>
照在他晒成深红的肩膀，起了破皮，少年的骨骼本就瘦弱, 现在更沾染了受过摧折的情景。</p>
蔺泊舟眼底的光暗了下来。这伤口他太熟悉了, 行军的一路许多将士被烈日晒伤, 肩颈都有这样的红痕, 护理不好会溃烂。他没想到会出现在孟欢的肩头。</p>
可孟欢的语气完全不在意，只惦记着自己做出的事情, 还沾沾自喜等着挨夸。</p>
蔺泊舟闭了闭眼，目光落在他肩头, 语气没加重：“疼吗？”</p>
孟欢说：“一点点。”</p>
说完意识到蔺泊舟的担忧, 安慰他, “夫君不用在意，只是晒伤，很快就好了。”</p>
蔺泊舟长指抵在袖口轻轻蜷了一下, 他是操劳的性格，对在意的人在意的事好像要耗尽心血。可责备的话却说不出口，他笑了笑：“欢欢也知道为夫会在意。”</p>
声音低, 带点哑意。</p>
没有责问，可话里的意思却被责问重多了。</p>
孟欢知道他心疼，眨了下眼, 认真说：“你在外面骑马到处跑不也风刮日晒的吗？我看你忙碌, 想着能做事也做点儿，可以帮大家减轻负担。”</p>
竹篱内的少年头发潮湿, 漆黑的眸子定定看他, 声明：“我还挺有用的。”</p>
蔺泊舟很低地再笑了声。</p>
像是看见孩子长大了：“嗯, 欢欢最有用。”</p>
“……”</p>
孟欢挺不好意思：“嘿嘿嘿。”</p>
他笑, 蔺泊舟弯了弯唇，跟着笑了，手伸过竹篱揉揉他头发：“等洗完了澡，为夫给你擦药。”</p>
孟欢点头：“嗯！”</p>
他拧起了潮湿的帕子往身上沾水，身旁蔺泊舟微沉的目光落下，沿着他的肩头往下一路查看，不过当孟欢意识他目光过分抬头时，蔺泊舟立刻无害微笑，收敛起了他那肉食动物的獠牙和利爪。</p>
“……”</p>
孟欢心说，好吧。</p>
想骂他也没办法骂了，</p>
洗好身子换上干净衣服，跟着他到了房间里。一只玉白药瓶，里面装着清凉滋润的膏药，蔺泊舟用指尖蘸着，往他的伤口处涂抹。</p>
孟欢敞着腿，跟个大爷似的躺着，蔺泊舟则低垂着眉眼在他一旁，给他涂药和按摩，轻声细语说话。</p>
孟欢没忍住：“夫君。”</p>
“嗯？”蔺泊舟轻轻捏他的耳颈。</p>
孟欢说：“我感觉我好像在外面干了一天活回家的汉子，你就是我养的那个媳妇。”</p>
蔺泊舟勾唇，似笑非笑，配合地问：“一家之主的感觉好吗？”</p>
“很好。”</p>
他刚说完，下颌被轻轻捏了捏：“嗯嗯，欢欢最厉害了。”</p>
他语气戏谑，不凶，听着像是很赞成他似的，有种绿茶讨好男人的感觉。</p>
“……”</p>
孟欢以为自己很能抵抗绿茶，才发现并不能，一下子被这句话撩的耳朵红了。</p>
蔺泊舟的手在他眼前晃动着，他指骨修长，被晒黑了些，显得紧绷有力，莫名让孟欢回想起了什么。</p>
他耳朵浮起热意，看了看左右确定没人，抓住蔺泊舟的手舔了下干燥的唇，主动道：“夫君，我们要不要——”</p>
他刚想说什么，门口忽然大步走入一个铁甲哗然的军士，脚步匆匆，满头大汗。</p>
坐在主帅的座位，孟欢看见外人来了，起身站到一旁，话也咽了回去。</p>
“报王爷！军情紧急！”</p>
顷刻之间，蔺泊舟</p>
收敛了刚才哄老婆那温和的眉眼，修长的手指将瓶塞拧紧，狭长的眼侧看去。</p>
“说。”</p>
“辽东都司沦陷！朱里真的铁骑大军已向锦州逼近。”军士是从战壕里爬出来的，鲜血打湿了他身上的布甲，浑身脏污，说话时喉头干渴，双目中充满恐惧。</p>
对承平已久的大宗来说，朱里真这支野蛮的骑兵恍如来自地狱的恶鬼骑兵，势如破竹，残忍暴虐，铁蹄如风卷残云般踏平他们匆忙中组织的卫所军，将他们杀得片甲不留，哭嚎遍野。</p>
蔺泊舟指尖冰凉，低声说：“坏了。”</p>
浑身发麻，脊背生出寒意。</p>
孟欢问：“怎么了？”</p>
蔺泊舟垂眼，声音保持平静，“朱里真族除了马匹和弯刀，其他风物落后，粮草军资都靠抢，但占领辽东都司肯定要赚得盆满钵满了，现在，敌人越来越强，而我们越来越弱——”</p>
孟欢唇瓣微动，能听明白，也能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p>
“王爷放心！”将士名叫周坎，他声音发抖，“属下知道城破物资会被抢走，逃跑一路下令将粮食和军资全部烧毁，也让百姓们随军往南逃亡了。”</p>
他眼中含着泪光：“但，他们的骑兵行进太快，沿途掩杀，杀了好多兵士和百姓——”</p>
他的眸中，还倒映着那群野蛮骑兵奔腾的铁蹄，沾满血的弯刀像无情的镰刀，一茬又一茬地收割沿途百姓的血肉，鲜血飞溅的刀光剑影。</p>
他们毫无留情，残忍制裁着中原文明。</p>
声音发抖，复归于沉寂，几人都沉浸在这个消息中。</p>
“哐当——”一声，打破了安静。</p>
蔺泊舟放下药瓶，眼神聚敛：“走。”</p>
孟欢：“去哪儿？”</p>
“锦州。”</p>
蔺泊舟拿起桌面的长刀，看了他一眼，声音温和只温和了一瞬便紧绷：“听话，你待在城关内修竣城防，别跟过来。”</p>
摸摸孟欢的脸：“为夫很快就回来了。”</p>
“……”</p>
——可是。</p>
孟欢没说出口。</p>
他心口有什么东西沉着，被拥堵，喉头好多话卡着说不出来。他往前走，看着蔺泊舟身影匆匆，出院子后王府护卫也跟了上去，飒爽的赤金色袍服消失在围墙后。</p>
锦州……锦州……</p>
维持着脑子里的茫然，孟欢觉得自己没听到那个词，担心的一切还可能不是真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