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那是我爸爸陪我过的最后一次圣诞节。”</p>
陆西骁一顿，侧头看她。</p>
少女侧脸白皙又柔和，黑发缠绕在颈间，黑亮的眼看着远方，温柔又专注，眼底透着一点光亮。</p>
“陆西骁，你小时候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圣诞老人吗？”周挽轻声问。</p>
“不相信。”</p>
“我到九岁时，都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圣诞老人。”</p>
周挽侧头看了陆西骁一眼，对上他视线，她笑了笑，“很傻吧，九岁了还相信。”</p>
“每年圣诞节我都会许愿，写在纸上，在平安夜那晚放在袜子里，我爸爸说圣诞老人会坐着小麋鹿拉的车回收每个小朋友的心愿，然后在圣诞夜时实现那些听话的小朋友的愿望。”</p>
“有时候愿望能实现，有时候不能实现，我问爸爸为什么，是因为我不够听话吗？”</p>
“我爸爸说，是因为那年没有下雪，圣诞老人的雪橇过不来。”</p>
说到这，周挽弯着眼笑起来，“现在想想，这样的理由我竟然都会相信。”</p>
陆西骁偏头看着她，认真听她讲。</p>
可以看得出来，过去的周挽是一个在爱中长大的孩子。</p>
被精心保护着，所以即便聪明如她，那颗童心才会被保护着相信这样拙劣的借口。</p>
“所以那年的圣诞节下了雪，我特别高兴，也特别期待，觉得我的心愿一定可以实现了。”</p>
陆西骁问：“你的心愿是什么？”</p>
“希望我爸爸的咳嗽能快点好。”</p>
“实现了吗？”</p>
“没有。”周挽垂眼，“圣诞一过，他咳的越来越严重，因为心疼钱他一直拖着没去医院，后来才知道，是肺癌。”</p>
陆西骁沉默了会儿，没再追问其中的细节，而是问：“那现在呢？”</p>
“什么？”</p>
他呼出一口烟，嗓音低哑含混：“今年圣诞节的愿望是什么？”</p>
周挽笑了笑：“我都16了，早就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圣诞老人了。”</p>
“如果有呢。”他侧头，夜景中他视线沉静又坚定，“愿望是什么？”</p>
最大的愿望当时是奶奶身体健健康康，长命百岁。</p>
但周挽知道，这样的愿望根本不可能实现。</p>
小时候，她如果许了这样虚无缥缈的心愿，比如明年长高五公分、爸爸妈妈能恩爱不吵架之类，总是实现不了。</p>
而有时许愿说想要一盒巧克力、想要一个很漂亮的新书包，立马就会实现。</p>
周挽想了想，随口道：“那……我想要一辆自行车。”</p>
陆西骁磕掉烟灰，笑：“一年可就过一次，就一辆自行车啊。”</p>
在天台外吹了会儿风，陆西骁抽了两支烟，两人便回到输液室。</p>
奶奶已经挂完了四瓶水，还没醒，要继续留院观察，周挽便打算在医院里将就一晚，让陆西骁先回家。</p>
平安夜的深夜街道不似平时那样冷清。</p>
陆西骁叼着根未点燃的烟，独自走在街上。</p>
风将他的身形勾勒得更加出挑挺拔，不少女生经过时频频回头看他。</p>
走到斑马线前，红灯，陆西骁拿出手机，给蒋帆拨了通电话。</p>
“阿骁。”他那头意料之中的喧闹，“不是说不来么？”</p>
“不来，问你个事。”他侧了侧脖子，看着红灯上跳跃的数字，“上回你说买自行车的地儿，在哪？”</p>
“你买自行车干嘛？”</p>
陆西骁笑了声：“这你就别管了。”</p>
“我把他微信推给你一会儿，你明天过去买好了。”</p>
“今天不行？”</p>
“不是，你也不看看现在都几点了，今天这个点儿也就卖苹果的还醒着吧。”</p>
陆西骁挂了电话，很快蒋帆就给他推了车行老板微信，他停顿了会儿，没加，而是打开导航搜附近的车行。</p>
斑马线前的指示灯红了又绿，绿了又红。</p>
陆西骁始终站在原地，周围许多人来来往往。</p>
像是王家卫导演电影中的画面。</p>
他挨个拨通每个车行的电话，得到的却都是已经关门歇业的回复。</p>
这么晚了，没有一个车行还开门。</p>
翌日一早，周挽是被奶奶叫醒的。</p>
“挽挽？”奶奶不适应阳光和房间内的雪白，皱着眉问，“这是哪儿啊？”</p>
“奶奶你终于醒了，你昨天发高烧，现在在医院呢。”周挽握住她的手，“昨天医生说要再看看今天的情况，如果烧退了今天再挂个水就好了，怎么样还难不难受？”</p>
“发高烧？”</p>
周挽板起脸，认真道：“对啊，奶奶，我都和你说多少遍了，不舒服一定要跟我说，不能自己憋着，你昨晚突然晕倒叫来救护车，都快把我吓死了。”</p>
奶奶愧疚与心疼地笑了笑，揉了揉周挽头发：“我没觉得特别难受啊，还以为就是普通的感冒呢。”</p>
“幸好没事，不然我都不知道以后怎么活下去了。”</p>
“别瞎说。”奶奶拍拍她手背，“我们挽挽这么聪明，不管发生什么都会过的很好的。”</p>
周挽俯身，轻轻趴在奶奶身上抱住她，侧脸贴着她胸口，低声道：“我不管，你一定要健健康康地陪着我。”</p>
“好，好，奶奶努力。”奶奶笑着说。</p>
很快，值班医生就过来重新测了体温，还有点发烧，估计还得挂两天水。</p>
奶奶担心又要多花钱，推拒着说挂完这瓶就回家去，被周挽严词拒绝，这才作罢，答应了再住一天院。</p>
早晨七点，周挽给班主任打电话请假后，便准备回家去收拾些洗漱用品带过来。</p>
清晨的街道已经车水马龙，都是穿戴整齐、形色匆匆的上班族和学生族。</p>
路边的树上挂满了小彩灯，经过一夜后已经稀稀拉拉熄灭了许多盏。</p>
坐公交车回家，停在游戏厅外的站牌上，周挽一下车便看到从前在游戏厅上早班的一个哥哥，靠在广告牌上打瞌睡，看上去累极了。</p>
周挽走上前，唤了声：“哥哥，你刚刚下班吗？”</p>
“周挽？”他揉了揉眼，随即道，“别提了，这不是节日嘛，昨晚上游戏厅生意好，直接把夜班上成了早班。”</p>
周挽笑了笑：“现在应该找好接你班的人了吧，快回去好好休息。”</p>
“是，再不睡我都要死了。”他顿了顿，忽然想起什么，“对了，咱们游戏厅最高奖项昨天被人领了。”</p>
周挽愣了下。</p>
“是个帅哥，还一个人来的，走的时候估计得有凌晨四点了，我都趴那儿睡着了，被他叫起来兑换。”哥哥说，“不过也奇怪，长那么帅居然一个人过节。”</p>
他似乎是还想说什么，但公交车来了，他起身，跟周挽说了“再见”，走上公交车。</p>
直到公交车驶远，周挽都还处于发懵的状态。</p>
——“我都16了，早就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圣诞老人了。”</p>
——“如果有呢，愿望是什么？”</p>
——“那……我想要一辆自行车。”</p>
——“一年可就过一次，就一辆自行车啊。”</p>
陆西骁说这些话时的神情都仿佛还在眼前，声线仍缠绕在耳畔。</p>
指间一点猩红，将他的眉眼都笼在喧嚣的黑夜和烟雾中，他视线沉静，嘴角带着散漫的笑，漫不经心的样子。</p>
那个人，应该，不会是他吧？</p>
他那么怕麻烦，怎么会为了一辆自行车耗到凌晨四点。</p>
而且他根本就不相信圣诞老人，也不屑于过什么圣诞节。</p>
周挽不断这么告诉自己。</p>
可她回家的步子却越来越快，到最后变成跑的。</p>
寒风在耳边猎猎生风，像是要把皮肉都刮下来一般锋利。</p>
她跑得气喘吁吁，迈着步子跑上三楼，扎了低马尾的头发全部散开来，披在两颊，像个小疯子。</p>
她站在三楼的楼梯口，定定地看着门口。</p>
一辆崭新漂亮的自行车摆在门口。</p>
周挽不断被自己呼出的白气糊眼，将那辆自行车挡住又散开。</p>
直到这一刻，周挽一步都迈不动。</p>
就好像眼前出现了一个稀世珍宝，生怕靠近一点就会破坏。</p>
过了很久，周挽才终于缓缓靠近，走到自行车旁。</p>
车铃边夹了一张纸。</p>
她打开，看到陆西骁的字迹，龙飞凤舞的。</p>
——挽挽，平安夜快乐、圣诞节快乐。</p>
挽挽。</p>
不是周挽。</p>
www.yqxsg.cc。m.yqxsg.cc</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