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前, 万佛宗执法堂颁布命令，所有弟子必须在三日内返回宗门。长期驻城的弟子们因任务不可废，分批回宗门, 再分批回城市。</p>
所有万佛宗麾下的守城都是如此，除了滨海城。</p>
十多天前，封城之后, 没有人能离开滨海城。三日前，滨海城解封，万佛宗却没对滨海城的弟子颁布回城命令。</p>
季鹰当然不会认为这个特权与滨海城的紧急重建有关, 他更偏向于认为这十多天里发生了些事情, 封闭的滨海城没能参与的事情, 所以才会免除滨海城弟子的回宗。</p>
他还有件事鲠在心里, 那夜在哨塔, 时间紧迫，他没来得及收走肖餍的令牌和储物袋。大师姐离开后，他回过哨塔，什么都没了，肖餍的尸体, 地上的血痕，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p>
临时封城，或许和肖餍有关。</p>
三日前, 万佛宗执法堂颁布回宗命令的那天，恰巧是涅槃楼的集会。</p>
季鹰心里闪过一个可怕的想法，莫非大师姐找到了肖餍的令牌, 还拿着它去了集会？肖餍身亡后, 他本该回收令牌, 并且及时向涅槃楼汇报。</p>
如若此事真的因肖餍的令牌而起, 他恐怕也难逃追责。</p>
季鹰发讯息给他的联系人涂七，试探性地询问万佛宗的回宗命令，涅槃楼集会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他该如何是好。</p>
涂七只发来四个字，【一切照旧。】</p>
季鹰看着这四个字，稍稍安心一些。虽然涂七没回答他的问题，但是也没问任何问题，说明涅槃楼也许根本不知道肖餍令牌的事情。</p>
在涅槃楼那儿，他倒是安全了。</p>
滨海城一解封，弟子们虽然不用回宗报道，但季鹰的师兄弟们多是天曜大战的预备弟子，急着回去参加比试，火急火燎地往宗门赶。</p>
季鹰略有不安，寻了个借口，推迟了两天，第三日才独自回宗。</p>
他预计先从盛京坐传送阵到盛京，再从盛京坐传送阵回菩提城。传送阵刚到盛京，阵纹的光辉都没消下，蒙蒙雾气争先恐后地涌了进来，包裹吞噬了阵内。</p>
一眼望去，云雾缭绕，视野所见皆是白茫茫一片。三尺之外，人影朦胧。</p>
季鹰嗅了嗅鼻子，雾气夹杂着隐隐的海腥味，有种回到了滨海城的感觉。</p>
面对雾气笼罩的盛京，传送阵中的人皆怔住了，连四周的阵光消失都没发现，似乎也在怀疑是不是传送错了地方。</p>
护阵人大喊道：“快下去，赶紧的，外边的人还等着进来呢。还不下去，想回滨海城吗？”</p>
这个传送阵是盛京滨海城专用阵，在两城之间往返传送。</p>
季鹰随着人潮走出传送阵，与外边进来的一人迎面撞上了。这人黑袍子裹身，兜帽藏脸，遮得严严实实。季鹰没在意，抬步打算离开，衣角突然被扯住了。</p>
“季疯子？”</p>
声音有些耳熟，季鹰顿住，扭头看去。这人缓缓掀开兜帽，居然是涅槃楼的成员，妖族鹰缺，两人因一次任务结识，名字里都带“鹰”字，性格也合得来，于是颇有交情。</p>
鹰缺面色大喜，“你怎么在这儿？”</p>
季鹰笑了笑，心里也有几分他乡遇故知的欣喜，“刚从滨海城回来，正打算回”</p>
这时，尖锐的声音穿过雾气传了过来。</p>
“有人逃票！快抓住他！就在那儿！往滨海城的传送阵里去了！”</p>
鹰缺惊恐地瞪大眼睛，着急地去抓季鹰的手，“带我离开这儿！快！救救我！”</p>
鹰缺的手握上来的那一瞬间，季鹰没感觉握住的是人族的手，好像握住了一片疙瘩，他撸开鹰缺的袖子一看，手上长满了藤壶。</p>
咋一看，恶心得很。</p>
匆忙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季鹰来不及细想，抓住鹰缺，放入灵兽袋内。所幸四周雾气腾腾，倒是没有人发现他的动作。</p>
季鹰不敢停留，又没法带着灵兽袋坐传送阵，连忙离开了那儿。</p>
盛京街道上雾气濛濛，巡逻的王家弟子和谢家弟子着实不少，他们巡视着路过的每个人，似乎在追查着什么。每个裹着身体的人都被拦住，检查过一遍。</p>
季鹰寻了个偏僻的巷子，打开灵兽袋，放出鹰缺。</p>
“他们在追查你？你暴露了？”</p>
鹰缺没有立即回答，他一站定，立即解开黑袍子，撸开袖子。季鹰才发现，这家伙全身长满了藤壶，手臂脖颈脸上，能长的地方都长满了。</p>
鹰缺捏住藤壶，狠狠揪下，藤壶黏着皮肤连根拔起，血液四溅，手臂上留下一个个圆圆的洞坑。</p>
季鹰心觉恶心，不动声色地退了两步，避开溅起的血液，生怕是什么传染病。</p>
鹰缺一边拔藤壶，一边解释三日前的事情。</p>
“鬼节集会那一夜，真他妈见了鬼了，竟然溜进来一个万佛宗的修士，据说是什么大师姐，也不知道她怎么进来的，从哪儿搞到的令牌。因为她，集会被一锅端了，要不是”</p>
听到“大师姐”三个字，季鹰的脑子就像被大锤子狠狠砸过一般，脑子里满是嗡嗡声，连后面的话都听不进去了。</p>
他咽了咽喉咙，打断鹰缺的话，试探地问道：“大师姐那家伙拿了块什么牌子？”</p>
“哈？令牌？你光听到了这个？”鹰缺不满地皱紧眉头，接着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猛地睁大眼睛，上前抓住季鹰的领口，质问道，“莫非是你给的令牌？那和尚是嗔怒禅子，你也是嗔怒禅的！她曾说有人投诚，是不是你？”</p>
季鹰心头一跳，没想到鹰缺会这么想，他忙否定道：“怎么可能？我自曝干嘛？我要是暴露身份，还能像现在一样，到处乱走？”</p>
鹰缺似乎觉得有些道理，松开了他的领子。“【十三黄】，那和尚的令牌是【十三黄】。”</p>
季鹰抿紧唇角，强忍住心里的震动，不敢做出任何异样的表情，闷声道：“这样啊，幸好是【黄】字牌，若是让她拿到【玄】字就糟了。”</p>
“好什么好啊！”鹰缺摊开两只疙瘩手臂，声音凄厉，“盛京正在搜城，城门和传送阵严防死守，我这副样子，压根出不去！”</p>
季鹰皱了皱眉，面无表情地掏出小刀，递过去，“自尽吧，下辈子再来。”</p>
季鹰原以为鹰缺会和肖餍一样，闹一阵，万般无奈之下选择自尽。没想到鹰缺一把拍开小刀，脸上满是悔恨之色。</p>
“你以为我不想吗？早知道三日前自尽就好了，什么都想要，最终什么都得不到，现在想自尽都晚了。死了，就是真死了。”</p>
季鹰不懂，“什么意思？”</p>
鹰缺抬手，指向上空。</p>
季鹰扬起头，穿过巷子上方狭窄的缝隙，依旧是白茫茫的雾气。他吹了口气，上方的白雾缓缓散开，露出了半空的红色阵纹。</p>
那个阵纹，赫然是禁魂阵。</p>
望见的阵纹不过是小小一角，他用神识探去，禁魂阵之大，竟然罩住了整个盛京。</p>
囊括盛京的禁魂阵，检查严格的大门和传送阵，四处巡逻的弟子，鹰缺哪怕多了两只翅膀，也是插翅难飞。</p>
季鹰不禁沉默下来，他也不知如何是好。</p>
就在这个时候，猛烈的狂风刮过上空，云雾里显露出一只巨大的鱼头，两只红色的眼珠迸射出两束红光，红光转了一遍，最终射进巷子里，打在鹰缺身上。</p>
鹰缺看着胸膛的红点，尖叫一声，抓住季鹰的胳膊，哀求道：“季疯子，救救我，你快把我藏进灵兽袋里，快带我离开这”</p>
“这边！红光射在这儿！”</p>
“包围！围住巷子！”</p>
四面八方传来脚步声，人影越来越近。</p>
季鹰看着那只满是疙瘩的手，犹豫起来，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这时，巷子的围墙上冒出一个人头，赫然是谢家谢玄。</p>
“找到了！还有谁在那儿？”</p>
鹰缺面色狰狞，拔出刀，似乎想要战斗。</p>
季鹰看了看长满疙瘩的鹰缺，又看看围墙上的谢玄，眼神落在鹰缺的刀上。他心一横，一把按住鹰缺的肩膀，在死角处握紧鹰缺的刀，避开关键部位，往自己腹部已捅。</p>
鹰缺登时扭头看向他，一脸不可置信。</p>
季鹰轻声道：“对不住。”</p>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围墙上的谢玄，装作害怕地求救道：“道友救我！这家伙想杀我！”</p>
鹰缺扭动身子，似乎想脱离控制。季鹰死死地按住了他，高声喊道：“道友快！这家伙想要自爆！”</p>
谢玄面色焦急，咬紧牙关，顾不得许多，一剑刺向鹰缺的后脑勺。</p>
鹰缺倒地前，凶狠地瞪住季鹰。季鹰避开谢玄的眼神，悄悄合上了鹰缺的眼睛。</p>
其他谢家弟子赶到时，见到的只有鹰缺的尸体。季鹰装作后怕的样子，胡乱编了个借口，瞒过了众人，从中完美脱身。</p>
解决完一切，季鹰没有按照原定计划返回宗门，找了个客栈，在盛京住了下来，打算避过这阵风头再说。</p>
万佛宗。</p>
集会上和光洒下的粉末和之后的雾气，都是天道院钟离亭的作品，还未披露公布。异界来魂们长出藤壶后，就算知道这是追踪用的玩意儿，短时间内也找不到方法解决。</p>
前两日，执法堂先用雾气小规模的排除弟子，直到第三日，才大规模投放雾气，从藤壶判断哪些是参加过集会的异界来魂，设下禁魂阵，防止异界来魂自尽。禁魂阵有时限，尤其是覆盖住整个万佛宗的阵法，哪怕是渡劫期长老们联手，需要耗费的时间和精力也不少。</p>
一天时间里，万佛宗执法堂紧急排除异界来魂，只留下一个活口，以备搜魂。</p>
和光搜魂时，异界来魂的识海竟然自爆了。</p>
她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从异界来魂储物袋里取出令牌。今日，鱼丸师叔同她一起执行任务，却总是心不在焉，时不时看向留影球，时不时看向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与平日的鱼丸师叔截然不同。</p>
任务大体完成，和光关切地询问道：“师叔，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p>
鱼丸师叔吓了一跳，瞬间移开眼神，吞吞吐吐道：“没没有。”她低头扫了一眼留影球，神色犹豫许久，咬牙道：“有！”</p>
和光耸耸肩，“您不想说的话，不说也可”</p>
“不行！”鱼丸师叔突然提高嗓音，上前握紧和光的手。</p>
“前些天，泰和楼从沧溟海订购了几批藤壶，藤壶不适应大陆的气候，直接运过来容易死，死了就不新鲜了。于是连着海龟一起送过来，直接从海龟身上弄下新鲜的藤壶。”</p>
和光皱皱眉，不知鱼丸师叔突然说起这儿干嘛，“师叔，这”</p>
鱼丸师叔突然抓紧她的手，“你听完说完，我脑子很乱，你先让我说完。”和光感受到师叔在发抖，于是反握住师叔的手，点点头。</p>
“泰和楼，泰和楼有特殊的药水能冲掉藤壶，这些药水都被封存在库房里。他”鱼丸师叔颤抖了一下，“他已经过了检测，他过了执法堂的检测才离开万佛宗的，可是他去了泰和楼的库房。”</p>
“我只是怀疑，库房里安装了监视球，我没告诉任何人。我真的只是怀疑，没想到他真的”</p>
鱼丸师叔有些语无伦次，和光还是听懂了。</p>
她紧紧握住鱼丸师叔的手，轻声问道：“他是谁？”</p>
鱼丸师叔直直地看着她的眼睛，嘴唇动了动，没能说出口，接着把留影球递给了她。</p>
留影球内，监控的恰巧是泰和楼库房的场景。一人背对着监视球，不断往手臂倒药水，一个个藤壶掉了下来，手臂上只剩下一个个凹凸不平的圆形坑洞。</p>
和光看着这人的背影，心里闪过一个名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