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清冷尊贵的天道,何时会如此急躁,乃至失态?</p>
便是万年前那场十万血祭,天道也不过是沉默地提着赤霄剑,将三千仙人从天宫九十九层玉阶,一路杀尽罢了。</p>
与此同时,祓神右手陡然握紧,手背青筋尽显。</p>
虚空传来脆物炸裂之声,乃是祓神在瞬间的爆发,又解除了南厌部洲的全部灵脉,再度重创法则。</p>
“你分明还有如此余裕,为何便要放弃。”法则惊怒交加。</p>
在它未曾发觉之时,天道居然已有如此之强的实力?那万年前他为何……为何便那般低头了?!</p>
没有任何存在能够阻拦震怒的神灵。</p>
但就在此刻——</p>
他识海陡然一轻。</p>
那时刻与他紧密相连,眺望天空的大海……消失了。</p>
无法感知。</p>
祓神骤然垂首,望向天圣山脉埋藏的地宫,看向地宫深处,守护的挚爱珍宝。</p>
可此时此刻,无尽金芒自山体缝隙中争先恐后的涌出,那惊天动地的灵力余波,竟半分不逊此刻祓神!</p>
酷烈耀眼的金光在无尽混沌的世界中堪称烈阳,瞬时点燃了半边天穹。</p>
也将神灵空荡虚无的眼眸,染为耀眼金色。</p>
如此浩荡强大的金光。</p>
地面惊慌不安的平民,连同仙人以下的修士,皆以为此为天道所创之神迹,顿时安心地欢呼雀跃起来。</p>
金光涤荡不绝,哪怕是天圣山此刻也无法承受金光冲击,纷纷崩塌破碎。</p>
“哦?”法则也低低发出一声疑问。</p>
尚法还藏着如此后手?</p>
尚德更是惊疑不定。</p>
可神灵此刻映照着无尽金芒,灿烂夺目的眼中……却流下两道血痕。</p>
“哈?哭了?!”尚德望见此刻祓神,顿时畅怀大笑起来,“天道、你这无情木雕之辈,竟也动情如此?恨至泣血?”</p>
“看见这一幕,我此生无憾——呃。”</p>
尚德喉头发出古怪声响。</p>
素面血痕的神灵虚虚握手,面无表情地捏碎了他的神魂,接着立时甩下一切,瞬身出现于已然崩塌的地宫中。</p>
……</p>
崩塌。</p>
废墟。</p>
坍塌。</p>
面目全非的地宫中,只有一个被金光冲击过度,全身灼伤溃烂,神智不请的尚法。</p>
是遭受秘法反噬?</p>
“清禾在何处?”</p>
祓神没有擦去素白脸上的血痕。</p>
而那俊美清冷的脸上,仍然冷漠无起伏,便是声音也依旧平稳。</p>
一切如常。</p>
什么都没有发生。</p>
他只是询问赤霄剑,一个再平常不过的问题。</p>
【天道……祓神大人。】剑灵委屈稚嫩的声音才刚响起,便带了哭腔,【她不见了!她就在棺椁里,可尚法开棺时,金光乍现……我不能出手……我找不到她!】</p>
赤霄剑是因他当年自律,特地为诛神灭世而诞生的神剑。</p>
实力如此之强,却不能随意出手。</p>
于是无法及时保护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消失。</p>
……</p>
这句话,说得是谁?</p>
祓神丝毫没有留情,立即已搜魂之术搜查了尚法魂魄。</p>
可任凭如何冲击镇压,尚法记忆展现出的经过,只是棺椁炸裂,金光动荡……然后便没有了。</p>
神灵黑发如墨,面冷如雪,表情冷得吓人。</p>
识海空荡荡一片。</p>
若是清禾魂飞魄散,那即使是阴曹地府,也寻不到她的神魂。</p>
而在那般实力堪比他的冲击中……</p>
祓神微微阖目,浅浅呼出口气。</p>
唇舌之间,皆是翻涌血气。</p>
她会怪他么?</p>
在棺椁粉碎之前,她会流着眼泪,怨恨他自以为是,将她困在这无处可逃的锁灵殿中么?</p>
锁灵殿。</p>
未能锁住任何事物。</p>
祓神未发一言,只是沉默的伸出手掌。</p>
赤霄剑顿时明白了他的打算:【不可,天道……祓神大人,万万不可!】</p>
赤霄剑只有两种命运。</p>
诛神。灭世。</p>
自主坠下是诛神,神灵所持为灭世。</p>
神剑的秉性,让它本能抗拒最无可挽回的结局。</p>
但当它看见,神灵苍白无生气的手展开在那里,却不如往日般冷漠坚定……它不敢看下去了。</p>
神灵万年未曾动心,一瞬心动,便是一生动心。</p>
祓神微微颤抖的手指紧握。</p>
化掌为拳,他的指尖便不再颤抖。</p>
而赤霄剑也没有丝毫反抗余地,自天空坠落,化作长剑大小,落入神灵手中。</p>
“且让我看看。”</p>
祓神声线轻而冰冷。</p>
“能让法则逼至此处的滔天恶孽……究竟有何深重。”</p>
*</p>
清禾藏在棺椁里。</p>
感受到外界的动荡冲击,她心里简直心惊胆战。</p>
“藏在棺椁里,应该是最安全的吧?”</p>
她忍不住向赤霄剑再次求证,其实只是想聊聊天。</p>
可不知为何,她听不见剑灵的声音。</p>
除了与祓神相连的识海,能让她感受到结界一路被突破,她身边再不存在任何感知,只有漆黑虚无。</p>
——为什么连祓神也没有丝毫感知呢?</p>
“不怕。”她对自己喃喃自语,“都是渡劫期了,自信点。”</p>
可漫长的、死寂的黑暗冰冷,还是让她心里渐渐不安起来。</p>
“他们进锁灵殿了。”</p>
到了此刻,她与外界的感知终于彻底断裂。</p>
而她甚至无法打开棺椁看一眼。</p>
这是最后也是最安全的屏障,若自己这时反悔窥探,导致不攻自破,才是真傻。</p>
……好不安。</p>
好想见他。</p>
清禾运行灵力,迫使自己冷静下来。</p>
不行,现在绝对不能慌。</p>
不能拖祓神后腿。</p>
“但真不能怪说我乌鸦嘴……这棺椁,怎么现在也叫人这么没底气?”</p>
她还能做什么?</p>
清禾仔细回想自己平时收在身上的法宝。</p>
此刻还能用的……</p>
她手中捏住那颗温润如黄玉的事物。</p>
她与祓神在西岐部洲粉碎灵脉封印时,她意外捡到之物。</p>
——万年之前,天道的记忆碎片。</p>
不准备坐以待毙的少女,决定躲进这片记忆碎片中。</p>
即使躯体被毁,她的神识也能在记忆碎片中得以保存。</p>
而那些人,绝对无法进入天道的记忆碎片追捕她。</p>
即使追捕,也会撞上万年前的天道。</p>
天道可不会对仙人叛徒留手。</p>
嘿嘿嘿。</p>
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得以稍稍放松,她实在忍不住为自己的机智点赞。</p>
她不再犹豫,安心投入记忆碎片中。</p>
……</p>
可这次的记忆碎片,内景与她之前见过的截然不同。</p>
清禾立于虚空,周围尽是混沌光影,再往上看去,则能看到重重景物人物碎片。</p>
而仔细看得久了,便看得出来都是以祓神为主。</p>
清禾不安的心顿时安稳许多。</p>
这是天然存在于他们二人的信赖。</p>
“祓神大人?”她试图呼唤碎片中的投他影。</p>
没有一个人搭理她。</p>
不过不理她也没事。</p>
经过一番小心探索,清禾初步能够确认,这片记忆碎片,已然因为法则天道的崩坏,而出现混乱,演变为了时空,或者记忆隧道一般的事物。</p>
或许能够跃入某片已知的记忆碎片,进而出现在那片诞生记忆碎片的地方。</p>
清禾心中一轻,决定继续寻找一片相熟之地,就此逃出。</p>
她向前飞去,长发飞舞,身边擦肩而过的流光,乃是数万年间不同的祓神。</p>
她与他们擦肩而过。</p>
天圣山……水遗岛……</p>
清禾四处搜索自己熟悉之地。</p>
直到——</p>
乌发披散,全身为血污沾染,拖着赤霄剑的神灵,赤着双足,缓步自白玉长阶走下。</p>
恶孽缠身。</p>
熟悉的俊美冰冷面容上,满是死寂冷漠之气。</p>
与他对视一眼,都足以令神魂凝结。</p>
而在那一幕中,神灵已举起长剑,对准虚空——赤霄剑但凡劈下,就是灭世!</p>
而赤霄灭世不同重塑乾坤,乃是彻彻底底的同归于尽。</p>
清禾也顾不得寻找熟悉之地了,更顾不上这是否为历史投影。</p>
看到这一幕的瞬间,她全身血液都凉了半截,接着便奋不顾身地跃入那面光镜。</p>
“祓神大人!”</p>
她高声呼唤着他的名字,担忧地向他扑去。</p>
然而在那长剑锋芒陡转指向她时,语气陡然惊慌起来。</p>
“哎哎哎,赤霄,剑下留我啊!!!”</p>
清禾只觉脸颊钝痛,正正撞上某人胸膛。</p>
怀抱冰冷而充满血腥气,但更重要的是,他没有丝毫扶住她的打算。</p>
祓神身形丝毫未变,倒是她原地一个趔趄,跌坐在地。</p>
“嘶。”清禾呼痛,眼里隐隐浮现泪光。</p>
穿越光镜的那瞬间,不知从何而来的斥力划破她全身肌肤,试图将她排挤出去。</p>
但眼见祓神一副自毁灭世的架势,她也拼尽全力往里冲。</p>
结果闹得一身伤不说,摔倒了祓神还不来扶她。</p>
“您干嘛?”清禾有些委屈道。</p>
祓神说过,哪怕是记忆碎片中的他,也与本体记忆共通,定是认识她的。</p>
所以嘴上这么娇气地抱怨一句,她自己却利索无比地爬起来,随后踮起脚,怜爱地给了神灵一个大大的拥抱。</p>
满身的恶孽血气,让她的心都跟着揪起来。</p>
与之相比,她身上这点狼狈伤势真不算什么。</p>
怀里的冰冷身躯僵硬半瞬,随后骤然激烈爆发起来!</p>
她被一把推开,随后得到的,仍然是赤霄锋芒。</p>
那冰冷死寂的神灵望着她,启唇轻声道:“仙人余孽?”</p>
声音冷漠中透着厌恶。</p>
他的眼前此刻尽是血色,污浊的恶孽在身上纠缠侵蚀,疼痛已然麻木。</p>
这从天而降的少女是何形状他看不见,也不想看见。</p>
此刻他只想杀尽面前一切生灵。</p>
???</p>
清禾从未被神灵如此厌恶粗暴的对待。</p>
“您是被恶孽控制……不。”</p>
清禾此时终于注意到,眼前祓神的根本不同。</p>
他不是拥有与她记忆的祓神。</p>
冷酷、阴郁、绝望、崩溃、仇恨……一切一切的负面情绪在昔日清冷高洁的神灵身上纠缠。</p>
这是……</p>
万年前的天道?</p>
怎会如此?</p>
清禾头脑一片乱糟糟的。</p>
万年前究竟发生了何事?天道怎会是如此模样?</p>
可剑锋此刻就指着她。</p>
清禾毫不怀疑,自己此刻若一个答不好,多半就要被天道一剑枭首。</p>
莫要与无血无泪的天道讲道理。</p>
被献祭的第一晚,她其实就有所领会的。</p>
原本准备撒娇的眼泪登时憋了回去。</p>
眼泪对谁好使,小姑娘清楚得很。</p>
所以她从来只对祓神哭哭撒娇,对外人,从来只有干脆利落的态度可言。</p>
但有一说一,此刻面对万年前杀气腾腾的天道,清禾好似也不需要多加斟酌思索。</p>
自然的言语脱口而出——</p>
“您见过我这般弱的仙人吗?”</p>
小姑娘理所当然,又落落大方。</p>
全然没将天道当做敌人对待。</p>
大概这句话实在令人无语,又或许是少女身上某种说不清的因果气质,勉强说服了神灵。</p>
总之,天道没有立即动手。</p>
天道冷声道:“那你是谁?”</p>
从天而降出现在天宫,称作可疑都是为她开脱。</p>
少女不假思索,只略微有些迟疑地开口道。</p>
“是来自万年后,你的新娘……你的老婆?”</p>
“两个时辰前才刚刚双修过的那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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