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南飞箕于倾城公主灵前,似在倾诉,也似在为自己开解。</p>
“皇帝陛下也算是雄才大略吧,敢舍天下人所不舍,毅然将早已四分五裂的帝国彻底崩碎,意图重建秩序,陛下本意是想刮骨疗毒吧?但在燕某看来,无异于饮鸩止渴,国之帝王,应当是堂而皇之,岂能阴算天下?纵然一时得逞,也会让天下人离心,纵然迫于无奈,但一有机会,便会弃之而去。一棵早已千疮百孔的大树,即便在外面捆上道道绳索,但绳索也终有腐乱断裂的时候!”</p>
“老师为大楚沤心沥血,但半生心血所寄,几乎都用在了堵漏之上,堵不如疏,老师学识通达天下,岂有不知之理,但实在是有苦难言,豪强林立,土地兼并,财富向少量人手中集中,升斗小民几无隔夜之粮,民心似乎,其能载舟,亦可覆舟啊!”</p>
“公主,我们初到定州,公主怒道,定州人只知李大帅,不知朝廷,这正是李世的成功所在,定州之政,以民为本,抑制豪强,打击兼并,使民食有所田,穿有所衣,宿有其屋,吏治清明,怎能不使百姓感激不尽。以数州之力,败大楚数百年之强敌,一举奠定其雄厚的基础,九鼎之争,早已天平倾斜了!”</p>
燕南飞倒上了第二杯酒。</p>
“我习儒家之术,意在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继往圣之绝学,开万世之太平,自当择明主而辅之,观李世之政,实为精读史书之我所生平之仅见,冥冥之中,似乎有一扇大门在我面前打开,那里面,正是我所想看到的盛世之景。而这一切,是皇帝陛下给不了我的。”</p>
燕南飞将酒缓缓倾洒而下。</p>
“燕某叛主,叛师,叛友,自今日后,举目四望,茕茕独立,必将孤苦一生,但燕某不悔,那怕自知投入李世麾下,也必将成为一介孤臣,有朝一日,不见得就有好下场,但燕某不悔,只要天下当真能出现那盛世之景,燕某可以舍名,舍命!”</p>
燕南飞站了起来,提起酒壶,倒下了第三杯酒,“今日前来,拜祭公主,了结前缘,一杯酒是敬公主待我亲厚,燕某愧疚在心,二杯酒是敬公主巾帼英雄,为大楚沤心沥血,死而后已,我虽须眉,不如也,这第三杯酒却是与大楚了结前缘,自今日始,燕某必然会竭尽全力,以倾覆大楚统治,助李世一统天下为己任,等我也到了九泉之下,再来公主面前请罪吧!”</p>
燕南飞举起酒壶,“公主,请,燕某先干为敬!”仰起脖子,将壶中剩余的酒喝得涓滴不存,再将杯中之酒高举过头,缓缓倾倒在地。</p>
做完这一切,燕南飞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巨大的棺椁,霍地转身,向着门外大步走去。身后,传来了万伦的痛哭之声。</p>
当日,燕南飞入见李世。二人密谈至深夜,夜宿大帅府。</p>
次日,李世将原尚海波府第参军府赐于燕南飞。</p>
第三天,定州内阁宣而成立,以路一鸣为首,燕南飞次之,骆道明排位第三。如果说路一鸣,骆道明二人上位,众人早有心理准备,那么燕南飞的异军突起,则在定州内部,甚至于整个大楚天下,引起了巨大的震动。</p>
燕南飞虽然一直没在大楚当过什么大官,但其声名却远播天下,他悍然背叛对他非常看重的老师而投效李世,顿时让心中尚怀大楚的清流为之哗然,陈西言闻之此情,朝堂之上,当廷沤血,燕南飞的背叛,对大楚又是一次重重的打击,因为这代表着一大批读书人已经开始认同定州势力,燕南飞之才不下尚海波,而比尚更具优势的是,他非常熟悉大楚权力构架,对大楚朝廷利敝可谓一清二楚,甚至很多天下人不知晓的秘密,因为陈西言的缘故,他也是全都知晓。</p>
李世很高兴,一石二鸟之计,既得其才,又重重地给了天启一击,天下还有比这更划算的买卖么?</p>
定州内阁成立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为倾城下葬。卜告飞传天下,定州定于四月五日那天,为暴病身亡的主母倾城公主下葬。洛阳城中,自然也接到了这份卜告。</p>
天启将所有人赶出了太极殿,砸乱了他能够搬动的所有东西,听到殿内传出来的东西碎烈的巨大的声响,以及天启愤怒的咆哮声,殿外之人更是连大气儿也不敢喘一口,战战兢兢地跪伏在地上。</p>
闻讯而来的向皇后在殿外静立片刻,对身边的内侍总管黄公公道:“赶紧出宫,招首辅大人马上进宫来。”</p>
“娘娘,陈首辅数日前当堂呕血,现在还卧床不起呢!只怕,只怕…..”黄公公为难地道。</p>
“眼下,也只有陈首辅能够让皇上冷静下来,快去,如果首辅大人身体还没有恢复,就将轿子直接抬到太极殿来!”</p>
“是,娘娘!”黄公公听着殿内愈来愈大的声响,心想也只能如此了。</p>
一个时辰之后,当陈西言赶到太极殿,面色苍白的在黄公公的搀扶下走到向皇后的面前时,太极殿内已恢复了平静,看着陈西言探询的目光,向皇后道:“陈大人,陛下倒是安静了下来,但不让任何人进去啊!”</p>
陈西言喘了一口气,步履蹒跚地走到殿门口,“陛下,老臣陈西言求见。”</p>
殿内寂静半晌,陈西言也不再作声,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似乎料定天启一定会见他,果然,片刻之后,屋内传来天启有些疲惫的声音,“是老师吗,请进来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