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目露凶光，按着腰间的刀柄，沉声道：“可知这钱是哪里来的？”</p>

水手们一个个围拢，鸦雀无声，平日里娄师德是个挺好相处的人，待人和气，可今日这杀气腾腾的样子，仿佛一下子换了一个人，恰恰是这等老实模样的人突然这般，才让人生畏。</p>

“这是你们的父兄们死在了高句丽和百济人的手里，某的恩公，也就是驸马陈公子，命人送来的，他拿这些钱，教我们造船，让我们操练，扬州水寨从拔地而起的那一日，只有一个念头，它不是用来防卫近海，不是抓捕水贼，它存在这个世上，只有一条，就是报仇雪耻。”</p>

“你们知道在汪洋里，四面无依无靠，一群良人坐在船上，熬了三五月，原本只是想要出巡，只想着早日到达目的，而后平安回程的心思嘛？我告诉你们，当初……你们的父兄，就是这个心思。他们曾多么想平安回到陆地啊，他们出海，是为了一家人的生计，只为了自己的家人过上好日子，所以他们忍耐着，可结果呢？”</p>

“结果他们遭遇了伏击，四处都是舰船，将他们团团围住，他们发出箭矢，他们用舰船撞击，在那怒涛里，你们可知道那等绝望吗？你们的耳畔一定三不五时曾听到那绝望的呼喊，一定会想到那走投无路时的绝望吧。”</p>

“人离乡贱，何况还是客死异乡呢？他们的尸骸落入了海里，那海里多么的幽冷哪！时至今日，有差人来寻本官，他们奉的乃是按察使和刺史的命令，他们不希望本官去报仇，在他们的心里，本官和你们在水寨中做的这些，只是无事生非，那么我来问你们，我们今日所为，难道真没有任何作用吗？我们的愤怒，我们的仇恨，难道没有意义吗？”</p>

水手中的许多人噙着泪，这满腔的仇恨，别人可以忘记，甚至这国家的耻辱，别人照旧也可以淡忘，依旧还可以歌舞升平，尚可以饮酒作乐。</p>

可是他们永远忘不掉，这非但只是国仇，还有家恨啊！</p>

那些死在海里的人，可能对有的人而言，不过是牺牲掉的一个个数字。</p>

可对于他们而言，这是一个个活生生，有血有肉，曾有过欢笑，也曾落过泪，是有过情感的人。</p>

此时，娄师德狞笑着道：“我不甘，那些因我而死去的人，我要为他们报仇雪耻。天子和陈公子的重托，我也绝不会辜负。我娄师德才不管别人怎样去想，他们如何去看，我只一件事，非要做不可。那些令我获罪的高句丽和百济人，那些伤害你们父兄的凶徒，只要我还有一息尚存，便是天涯海角，我也绝不会放过他们。都随老子上船，现在起，我们扬起帆来，我们循着当初你们父兄们走过的航线，我们再走一遍，我们寻觅那些凶徒，不斩贼酋，也绝不回来。我们若是身体露在陆地上，只有两种可能，要嘛，是我们的尸骸被海水冲上了沙滩，要嘛，我等立不世功业，凯旋而归！”</p>

“登船，登船……”</p>

几个队嘶声揭底的大吼起来，他们踩着牛皮靴子，手中提着马鞭。</p>

可是……</p>

无须鞭子挥动，水手们便已蜂拥登船。</p>

一个个船帆扬起，娄师德带着自己的兄弟娄师贤一道上了主舰！</p>

这零零散散的十四艘舰船，造型古怪，与寻常的舰船截然不同，可此时……真正检验舰船的优劣，已经来不及了。</p>

娄师德胸膛起伏，回头看了自己的兄弟一眼，道：“你不该跟着来的，此前你就该去长安，我们娄家总要留一个血脉。陈公子会保护好你，不必跟着来送死。”</p>

“兄长……”娄师贤毫不犹豫地道：“你看这些水手，都是奔着去给自己的父兄们报仇的，大兄要去，我如何去不得？这海上也不知是什么光景，他们都说，这悬孤海外之人，心里一定寂寞得很，有我在，大兄心里也能定一些。”</p>

娄师德只好苦笑，只深深地看着自己的兄弟，似乎一切都在不言中。</p>

此时，舰船已徐徐的出了水寨的码头，很快又会出了港湾，娄师德很清楚，这一去，十之八九就可能回不来了。</p>

不过……回不来便回不来吧，有些事，不能不为！</p>

随即，他狠狠地拍了拍舰舷，这船乃是杉木所制，也算是上好的船料了，经过了特殊的加工之后，外头又刷了漆，显得很结实。</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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