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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济看他一眼。</p>
“侯公度，哪壶不开提哪壶，你是真能扎人心啊！</p>
我上哪儿？回哪去？辰国？辰国能明知道我还在这边，就直接出兵了，不就是已经做好了我被扣下为质甚至直接被祭旗的准备么？我若是没有猜错，那边说不定正陈兵埋伏在边境上等着我呢，若是我傻不愣登回去，马上就会被借了人头，他们说不定回头直接将黑锅扣在你们头上，一来可以以此激励士气，师出有名，越王陈济出使北朝被杀，他们要为我复仇，名正则言顺，他们这是为以后天下正统正名做准备呢，二来我在老爷子面前还有几分宠爱，此举还能彻底绝了我的威胁，两全其美，这才是将我这次出使南朝的效果用到了极致。”</p>
说这番话时，陈济的脸色是淡然的，语调也与平常无异，他仿佛早已知晓自己的命运，完全如同谈论邻家之事。</p>
但旁听者，却禁不住心头微微一紧，暗自叹息，为了他的透彻，也为了他生在天家身不由己的悲哀。</p>
“你们也用不着替我难过，早在来此之前，我已经料到了，只是没想到他们会做得如此之绝，也算彻底断了我的念想吧！”</p>
陈济自嘲一笑，“你们看，南北两边，各有各难念的经，辰国虽然看上去实力更胜一筹，来势汹汹，兵强马壮，但内部也未必就是铁板一块，只要你们能顶住这波攻击，南辰朝中内部迟早会出现不和的声音，到时候就有机会。”</p>
刘复忍不住叹了口气，心说自己好歹还有老娘，也有几个知心的朋友，可这越王陈济，身份高贵是高贵了，看着平日也是寻欢作乐没心没肺的，内里却过得如此憋屈。</p>
更惨的是，陈济还是个明白人。</p>
人活得越明白清醒，却无力改变时，就会越痛苦。</p>
侯公度道：“越王殿下说的他们，是指谁，这次统兵的吴王吗？”</p>
陈济恹恹道：“我不知道，也许是他吧，又或者是太子。</p>
如果是太子，还能将我的死推到吴王头上，那更是一石二鸟。”</p>
公主接下他的话：“但你留在长安，也无法得到信任，所以你既不想回南边，也不想被挟为人质，只能在长安附近徘徊。”</p>
陈济摇摇头：“是，但也不完全是。</p>
我不想那么快走远，就留在附近看看形势，也等长公主回来。”</p>
即使公主稳如泰山，听见他这话也面露诧异。</p>
“你等我做什么？”</p>
陈济露齿一笑：“自然是赌长公主能稳住长安局面，也赌北朝能顶住这次的进攻，如此，我这个使节就还是有价值的。”</p>
章玉碗道：“你想积攒实力，回国夺嫡？”</p>
陈济失笑：“此事我以前也许想过，但现在已经不作此想。</p>
我那两个兄长，个个都比我有实力，我留在南边，就算小命能保住，也得被逼站队。</p>
与其如此憋屈，我倒不如押宝长公主这边，说不定以后他们还得反过来求我。”</p>
他这话语里透露出来的投靠之意，令众人完全意想不到。</p>
刘复更是叫起来：“原来你小子是打的这个主意，我说怎么老老实实没跑！”</p>
陈济道：“长公主肯定不会丢下你们不管，跟着你们自然就能找到长公主了。</p>
我知道长公主如今还不完全信我，但是无妨，日久见人心，我也先向你们交个底，以示诚意。</p>
我离开建康时，就知道吴王他们早就与柔然人暗通款曲，打算同时从三面进攻北朝，但是当时我并不知道具体时间，他们也不可能告诉我。”</p>
“还有，我怀疑他们与你们朝中某些人也早就有所联系。</p>
这次我离开长安如此顺利，本是不寻常的，说明长安城内可能有一股势力希望把我放走，这股势力很可能就是跟南朝勾结的。</p>
我来长安这么多天，就是想弄清这股势力到底是谁，好作为投诚礼物送给长公主，可惜对方很沉得住气，一直没露面，也没联系过我，直到这次我顺利离城，才想到一个可能性。”</p>
刘复：“是禁军里有人放走你的！”</p>
陈济点点头：“不错，禁军十二卫负责京畿守卫，只有他们能够放人，所以我怀疑，跟南朝勾结的，很可能是你们禁军里的人。”</p>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p>
刘复则直接将答案说出来——</p>
“是章梵！</p>
那小子当了内鬼，素和也是被他重伤的，陛下很可能被他困在宫里了！”</p>
禁军十二卫如今有三名重要人物。</p>
李闻鹊、侯公度、章梵。</p>
南朝出兵，东面吃了败仗的消息传到长安之后，李闻鹊奉命带着十五万大军即刻出发，而侯公度此前已经随着长公主去洛阳，京城禁军就剩下章梵一人。</p>
章梵为皇室宗亲，也有爵位在身，皇帝对章梵自然是毫无疑虑之处的。</p>
可也正是章梵，这个最不可能的人，成为翘起京城变故的重要支点。</p>
李闻鹊出发之前，曾问刘复要不要随行，毕竟此行虽然危险，却也是建功立业的好机会，但刘复犹豫半天，最后还是决定留在京城。</p>
刘复去过西北，也历经过生死，他骨子里还是那个喜好安逸的王孙公子，他不爱吃苦，更不爱自讨苦吃，宁可待在禁军里继续混日子，当着可有可无的文书。</p>
李闻鹊会问他，纯粹是看在公主的面子上，刘复既然拒绝，对方也就走了，刘复则继续留在长安，却没想到危机已经悄然降临，长安也并不安全。</p>
那一日，本该是小朝会，商讨局势对策，皇帝却忽然抱病，停了朝会，也不让外臣入宫，谢维安与严观海不放心，联袂入宫探望龙体，一路上还遇到刘复，刘复向他们行礼之后，照旧回到自己值房，从抽屉里拿出新近买来的风月话本，津津有味看起来。</p>
军国大事，与他这小小文书无关，禁军的日常操练，他更是借着汝阳侯的身份躲过去，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大家也习惯了他的懒惫，没有人会去防备他。</p>
就在当天傍晚，即将下值时，刘复却发现宫城内的不寻常。</p>
防卫人手突然比以往多了好几倍，他之前那些熟人也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些</p>
陌生面孔，禁军这么多人，刘复当然不可能个个认得，但是宫城重地，如果正常调防，他这个文书不可能事先没得到消息。</p>
刘复好歹也是经历过数次阴谋动荡的人了，他一下子就嗅到了不祥的气息。</p>
趋吉避凶的本能让他决定赶紧设法离宫，先远离是非之地，再徐徐图之。</p>
就在此时，素和闯了进来，带着一身淋漓的鲜血和伤口。</p>
刘复吓坏了。</p>
素和当时已经伤得很重，身上不少伤口，话也说不全，零零碎碎，眼看随时都会昏过去。</p>
刘复一看就知道大事不妙。</p>
因为素和是长公主的人，就算他不常露面，不像章钤那样广为人知，但只要他亮明身份，一般也不会有人冒着得罪长公主的风险跟他过不去。</p>
就算皇帝要抓素和，只要一句话就能将他押下，素和不可能反抗到如此激烈的程度。</p>
这只能说明，宫里出事了，而且铁定出了很大的事！</p>
素和说，是谢维安带他入宫，又是谢维安让他来找刘复，让刘复带他设法离宫的。</p>
刘复当时一个头两个大，脑子一片空白，简直不知如何是好。</p>
谢维安让他带素和出宫？简直太高看他了！</p>
这重重守卫不说，他单枪匹马，要如何带着一个伤者避开所有耳目？</p>
但刘复这几个月的禁军毕竟不是白混的，他还真想到了一个法子。</p>
“我先拿出禁军的衣裳给素和换上，然后又拿出大量的酒往我和他两人身上倒，制造出醉酒的假象……”</p>
“等等！”</p>
侯公度打断他，“值房里哪来的酒？”</p>
刘复眼神游移发虚：“我平日里偷偷藏的，有些同僚下值了愿意去我那里喝一杯，这不是为了搞好关系么，要不是这样，这次我还没法蒙混过关呢，也算歪打正着了！”</p>
侯公度：……</p>
换了平日，他怕是马上就要祭出军令了，但此刻硬生生忍下来，让刘复继续说。</p>
刘复藏酒，还不止藏了一种酒，他是每种酒都藏上几小坛，就塞在床榻下面，天冷了喝上一口，身体都暖洋洋的，禁军里跟他交好的不少人都知道此处，偶尔刘复不在，他们也不拿自己当外人，过来开上一坛，这自然是不合规矩的，但也给刘复攒了不少好人缘。</p>
这次为了带素和出去，刘复自然想到这些酒，他把酒坛子都取出来，往两人身上浇灌，一边用酒气掩盖血腥味，另一方面也可以顺便清洗伤口。</p>
为了逼真，刘复不仅自己喝了，还让素和也喝了好几口，毕竟身上有酒气，嘴巴说话却没酒气，就无论如何瞒不过人。</p>
但醉鬼有了，怎么出去也是个问题。</p>
刘复思来想去，没有贸然动作，他先自己出去逛了一圈，果然入目所见都是陌生面孔，他便以汝阳侯的身份去套近乎，对方自称是驻守南门和西门的士兵，今日突然被调过来的，他们自己也不明情况，刘复又问原先那些禁军都去哪里了，对方道那些人有的去了宫</p>
城东门，有的放假回家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