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p>
章玉碗脸上的血色还没养回来，但她又实在不想在床上躺着了，便只能病恹恹歪在软塌上，这还是借着陆惟上门的缘故，否则雨落是绝不肯让她下床的。</p>
她喝腻了每天雷打不动的红枣鸡汤，看见陆惟手里的橘子，竟有点双眼发绿的感觉。</p>
陆惟也发现了，默默将正在剥皮的橘子往旁边挪了挪。</p>
章玉碗：……</p>
这什么意思，她又不可能真扑上去抢！</p>
“你说的局，是指我遇刺的事情吗？”</p>
她睡了一天，直到陆惟过来才醒，她浑身懒洋洋的，连脑子也不愿多动，只想听陆惟直接说结论。</p>
“两个柔然人，奉敕弥之命来到长安，如果宋今知道他们是来当死士给自己惹麻烦的，肯定不会让他们入长安，所以这两人明面上应该是负责沟通宋今和敕弥之间的使者，连宋今也不知道他们真正的身份和目的。”</p>
陆惟道。</p>
“有道理，敕弥的确是个狠毒凶残，做事不顾后果的人。”</p>
章玉碗依旧懒懒的，适当给予捧场，“陆郎君请继续说下去。”</p>
陆惟笑了笑：“既然是死士，当然要利益最大化，发挥最大的作用，即便是死，也得刺杀最重要的人才行。</p>
这么一来，殿下应该不是他们的首要目标。”</p>
章玉碗：“行刺陛下。”</p>
陆惟：“对。</p>
陛下平时很少出宫，两名刺客再厉害，不可能潜入宫里，宋今也不会允许他们这么做，所以他们唯一的机会就是我们回京当天，陛下亲自出迎，但那天人太多了，他们根本不可能出手，一出手就会死，那就不能叫死士，应该叫蠢货了。”</p>
“他们只好等，在此期间，他们利用宋今的关系，慢慢摸清城内布防，最终将目标锁定在殿下身上。</p>
此时他们单纯是从私仇出发，想要置你于死地，两名死士，换一个像殿下这样身份的人物，岂止是赚，简直一本万利。</p>
如果没有意外，他们本来也会成功。”</p>
顿了顿，陆惟想起章钤之前说的，那一刀直接捅穿了她的胸口，原本顺畅的思路忽然断了一下，语气跟着停滞片刻。</p>
但他很快调整好气息，若无其事继续说下去。</p>
“刺杀之后，刺客自然要躲藏，他们虽然是死士，也没有能跑却束手就擒的道理。</p>
但现在，长安虽大，却无刺客的容身之所，幸存那人只能藏在先前宋今为他们准备的宅子里。</p>
“</p>
“这时那个负责接头联络的内官，叫闻英，是岑少监下属，他发现柔然人不经商量就敢直接行刺，自然大怒，可能还与那柔然刺客大吵一架，甚至动了杀心。</p>
我们事后勘察闻英的尸体，发现他的确是被柔然人身上的短匕所杀，伤口完全符合，屋内血迹也符合打斗挣扎的迹象。”</p>
“杀完人，此时刺客也知道自己再想安然脱身，千难万难，他所有计策，不过是垂死挣扎，最后仍旧要回归死士的宿命。”</p>
事情到这里，一切脉络都能推测梳理出来，并不复杂。</p>
公主</p>
道：“真正的变数，应该是在你问他，谁是接应他们入城的人。</p>
你想让他当众说出宋今的名字，坐实宋今的罪名，却没料到他居然说出李闻鹊。”</p>
陆惟叹道：“我当时着急了，做错了，错了一步，后面就全错了。</p>
我早该想到，对方也是人，也有自己的想法，事到临头，任何变数都有可能发生。”</p>
刺客招出宋今，这只不过是又一场皇帝铲除异己的行为，而且如果敕弥跟宋今暗中有所合作，刺客无论如何也不能暴露宋今，更不能为了活命去破坏自家可汗的事情。</p>
他喊出李闻鹊的名字，一是为了搅浑水，恶心一下陆惟他们，二是因为皇帝多疑，即便他相信李闻鹊的忠心，也多少会做点什么。</p>
以刺客的眼界，他未必能想到第二点，但是临死前灵光一闪下意识的举动，的确也像一滴水掉入沸腾的油锅里，瞬间引发爆裂了。</p>
其结果是，自然而然，形成一个天然的局，把何忡和李闻鹊都给拖进来了。</p>
公主慵懒支颐，眼睛却还盯着陆惟手上那颗橘子。</p>
“陛下还是相信李闻鹊的，否则不会把李闻鹊调到京城来，统领禁军十二卫。</p>
在他看来，只有让李闻鹊来率领这支军队，他才能放心睡个好觉。”</p>
反观何忡，之前为了对付赵群玉，皇帝不得不捏着鼻子，做出退让妥协，现在赵群玉已经解决，何忡还在禁军十二卫大将军的位置上，皇帝就难免有些如坐针毡夜不安寝了。</p>
但是清理赵党的事情刚过去没多久，如果皇帝马上就要收拾何忡，难免显得过于刻薄寡恩背信弃义了，皇帝自己也深知这一点，所以他做了一个剑走偏锋的调整：将李闻鹊和何忡的位置互相调换。</p>
“陛下应该是这么想的：柔然余孽现在在敖尔告，需要防备的是雁门郡，西州以西已经太平无事了，把李闻鹊放在那里很是浪费，不如将何忡调过去，一来可以成全自己善待功臣的名声；二来西州都护府的兵都是李闻鹊带出来的，对李闻鹊忠心耿耿，不可能听命于空降的何忡，何忡要想在西州政令通行，且有得磨呢！</p>
三来，如果何忡有任何异动，李闻鹊原先的手下就可以挟制告发他。”</p>
之前何忡带到长安来的兵，已经被打散编入禁军十二卫了，皇帝肯定也不会让他带走一兵一卒的。</p>
谁能说这不是一个天才而颇具创意的调令呢？</p>
陆惟叹了口气：“可是我方才就说过，人不是棋子，不会完全按着棋手的想法去走，只要是人，就会有自己的想法。</p>
于斯乱世，越是不遵守规则的人，越要反抗这种束缚。</p>
陛下怎么会觉得何忡对此无动于衷，只能乖乖当个棋子？”</p>
章玉碗朝他伸出手。</p>
陆惟掰出一半的橘子，放在她白嫩的手心。</p>
但是没等公主缩手，他又反悔了，把那一半拿回去，最后只给了一瓣。</p>
章玉碗：？</p>
陆惟：“橘生痰，性寒，不能多吃。”</p>
章玉碗嗔道：“我便是寻思你来了我能松快点，可不想盼来第二个雨落，你若</p>
这样，下次就不要上门了！”</p>
陆惟一哂，不把她这小孩儿似的发脾气放在心上，却忽然问道：“您为风至挡刀，与当日为我挡箭，是一样的么？”</p>
“陆郎吃醋了吗？”</p>
一瓣橘子让她口舌生津。</p>
这段时间章玉碗实在是饮食清淡到堪比苦行僧，酸甜的汁水滑过喉咙，竟有种浑身味蕾都苏醒过来的豁然开朗。</p>
她不由伸出手，准备又要一瓣。</p>
陆惟却不肯给，还拿着橘子吊胃口，问她问题。</p>
章玉碗哼道：“那怎么能一样呢？”</p>
陆惟：“嗯？”</p>
章玉碗：“为风至挡刀是因为她陪我在柔然历经艰辛，为你挡箭是因为你长得好看，死掉可惜了！”</p>
陆惟：？</p>
他直接三下五除二，将橘子两口吃完，一瓣都不留给公主。</p>
章玉碗：……</p>
陆惟温柔道：“殿下久病未愈，方才还用了性寒之物，我会如实告诉雨落，让她调整膳食，务必不让殿下再误食了。”</p>
章玉碗：……谁说男人就不斤斤计较呢？</p>
她噗嗤一笑，能屈能伸：“好啦，方才是我逗你的，你不就是想听真话么？实话说，为你挡箭的时候，我可没想那么多，难道将一个人放在心上的时候，就非得有个理由，才能去救么？”</p>
听见这话，陆惟不知不觉柔了手指，绽出手心里握着的最后一瓣橘子。</p>
章玉碗眉开眼笑，伸手去拿。</p>
她捏住橘瓣的手指，被另一只温暖的手掌轻轻环住。</p>
冰凉与暖意对比极为强烈，以至于陆惟刚舒展的眉目微微一簇，直接握紧了她的手。</p>
细嫩白皙，但虎口和食指有很明显的茧子，这是常年握笔或握剑留下的痕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