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p>
妇人忙行礼告罪。</p>
“小孩子不懂事，还请二位见谅。</p>
阿囡，快出去玩！”</p>
小姑娘只好慢吞吞走出去，一边回头看小白面猫儿，依依不舍。</p>
“屋内有些逼仄，我家男人还病着，不好让二位跟着在里面烦扰，不如在院子里坐坐，也宽敞些！”</p>
妇人用围裙擦了擦手，有些不知所措。</p>
“你且去忙，我们坐会儿便走了，本不该来打扰。”</p>
陆惟望见脚下石砖缝隙里还有深一道浅一道痕迹，马上就认出这些都是干涸了深入石头，清洗不掉的血。</p>
这里应该就是陆无事所说的，杜与鹤出事的地方。</p>
虽然陆惟说不用招呼，妇人还是端了两碗水出来。</p>
“这是井水烧开的，干净水，两位可以解解渴。”</p>
她也看出两人身份不一般，有些拘谨。</p>
“你夫君是因为乱军受伤的吗？”</p>
陆惟问。</p>
“是，”</p>
妇人有些黯然，“那天我们在家躲得好好的，也没冒头，那些人突然就闯进来，还要拉了我走，我夫君一下就急了，拿了把菜刀冲出去，结果却被打，要不是杜长史……”</p>
陆惟：“他现下如何了？”</p>
妇人：“被敲了头，后来虽然醒过来，也时好时坏的，经常说头痛，这不，也干不了活，躺在床上呢，喝了许多药都不见好。”</p>
忧愁随着她的话在眼角眉间积攒起来，层层叠叠的几乎要压垮了她。</p>
公主道：“我认识城里几位大夫，医术还不错，你若不嫌弃，不如让我们去看一眼，回头我帮你问问大夫。”</p>
即便家里不富裕，为了丈夫已经掏空家底，公主这一问可能又要让妇人日夜不停做些绣活才能赚到，她仍是打起精神。</p>
“两位请随我来，就是里面药味重，怕熏了你们。”</p>
屋里有些昏暗，药味的确弥漫四周，让人脑袋发沉。</p>
男人低低的呻||吟从里屋传来。</p>
“兰娘，你在和谁说话……”</p>
“是杜长史的朋友，他们路过此地，进来看看。”</p>
妇人听见他的声音，忙进去将人扶坐起来。</p>
男人满脸痛苦，似乎就连坐起来这个动作都让他难受。</p>
这种情况，去药铺随便抓几味药肯定是看不好的，公主心里有数，估计回去得让人找两位大夫过来给他看看才行。</p>
男人看见他们，要挣扎下榻，却被陆惟拦住，他也有些气力不济，只好一脸歉然。</p>
“若不是杜长史，我连命都保不住，我们无以为报，想问问杜长史家中可还有亲眷？我平日里编些竹篾竹筐，虽不值钱，手艺却还过得去，想给杜长史的亲眷送点东西，聊表我们的心意。”</p>
陆惟道：“杜长史有一双儿女，他出事之后，遗孀准备带着儿女扶灵回乡，只因如今世道不太平，才没有贸然动身。</p>
你的心意，我代他们领了，他们如今孤儿寡母，不愿多见外人，只想关起门过清净日子。”</p>
夫妻俩闻言更</p>
是惶惶不安。</p>
陆惟也未再多言。</p>
许多事情需要时间去调和，单凭言语劝慰是解决不了的。</p>
两人离开时，陆惟分明看见不大的堂屋里还供奉了牌位，上面正是杜与鹤的名字，牌位面前三炷香，袅袅燃了一半，正是清晨就上好的香，而不是等陆惟他们来了才装装样子的。</p>
在世族看来，他们生来就高人一等，垄断学识财富权力，都是应有之义。</p>
但市井百姓中，固然有麻木不仁听之任之的，也有王二那样不甘绝望奋力想要挣出一条生路的，更有这一家陆惟甚至连姓氏都不知道，也与杜与鹤素不相识，杜与鹤却为了他们而死，他们也用自己的方式在默默报答的。</p>
走的路越长，见的人越多，世间百态，人心千面，陆惟就越觉得世族自诩高贵不同凡人的可笑。</p>
如他生父那般，固然也是名门出身，可这一辈子都在女人肚皮上辗转，比那些终日需要劳作忧心三餐的百姓又高贵在何处？</p>
这等世族，不过是引得一波又一波的王二李二起来振臂一呼舍生忘死罢了，何曾有过半点用处？那些王二李二们前仆后继，终有一日也会让世族尝到家破人亡悲痛欲绝的滋味。</p>
一只素白的手在他面前晃动。</p>
陆惟回过神。</p>
“想什么呢，如此入神？”</p>
公主好奇。</p>
“臣在想，”</p>
陆惟沉肃着脸色，缓缓道，“午饭吃什么。”</p>
公主想了想：“不如吃烤鱼？”</p>
说话的人怪，回答的人也怪。</p>
公主似乎丝毫没觉得他如此严肃冒出这么一句话有何不妥，兀自兴致勃勃思考起来。</p>
许多时候，许多事情不必太追根问底，公主知道陆惟心里未必真想的是午饭，就像她方才从充满药味的民居出来，也同样想了许多。</p>
陆惟有点疑惑：“殿下为何对烤鱼情有独钟？”</p>
公主：“我从前不爱吃鱼，觉得鱼刺多，后来在柔然待了十年，牛羊吃多了，反倒想念起鱼肉，正好现在春日破冰，说不定还能让雨落买上两条活鱼，片了鱼肉做成暖锅。”</p>
陆惟：“陆无事不会下厨，我只好厚着脸皮蹭殿下的暖锅了。”</p>
公主：“救命之恩还没报，又开始蹭饭？”</p>
陆惟：“恩情太重，来日方长，我得好好养伤将身体调理好，哪日殿下遇险，我才好赴汤蹈火，上刀山下火海。”</p>
公主被他的不要脸气笑了：“不行，欠的债太多了，饭不给赊了，往后要蹭饭，请先付清饭钱。”</p>
陆惟叹了口气：“看来臣以后要想尽办法让公主开心才行。”</p>
公主摇摇手上的小猫面人儿：“是极，这方面你还得好好与汝阳侯学学！”</p>
……</p>
刘复打了个喷嚏。</p>
他灵光一闪，腾地起身。</p>
“我好像有点感染风寒的迹象，得赶紧回去喝杯姜茶才行！”</p>
还未等他迈出两步，身后传来陆无事的声音。</p>
“</p>
刘侯放心，我们郎君早已交代，春寒料峭，千万莫让您与杨郎君染了风寒，今早出门前我就让人煮了姜汤送过来，现在想必也快到了。</p>
（）”</p>
刘复：≈hellip;≈hellip;那我回去多穿件衣裳，今日出门穿少了。</p>
?（）”</p>
陆无事：“刘侯放心，我们郎君也料到了，特地让我新买了几套衣裳，单衣外裳棉衣披风，一应俱全，刘侯随时可以移步后堂更衣。”</p>
刘复嘴角抽搐，已经黔驴技穷了。</p>
他觉得自己简直是脑子抽风了，才会主动提出过来帮忙的。</p>
余光一瞥，杨园正在那边冲他挤眉弄眼。</p>
刘复：……</p>
陆无事：“杨郎君，您手边的公文都处理完了？”</p>
杨园飞速低头：“我在做了！”</p>
刘复：……</p>
他几乎看见杨园苍白无光的额头上大写的惨字，连带自己好像也被衬托得不那么惨了。</p>
事情要从几天前说起。</p>
刘复被救出来之后，精神一度萎靡不振，他只要一想到裴大等几十号人因为自己决策失误而死，就连饭都吃不下。</p>
即便他富贵出身，远离人间疾苦，但毕竟不是铁石心肠，很难承受这么多人的性命牵系在自己身上，而自己如果当日不入城，或者更谨慎一些，也许裴大他们的死就此避免。</p>
因此平日里流连花丛，怜香惜玉的汝阳侯破天荒心情郁郁，迫切想要做点什么来弥补自己的过错。</p>
但无人有空安抚他，或倾听他的苦闷。</p>
陆惟身负重伤，刚能下地，就要去复审周逢春。</p>
陆无事和杨园他们事情就更多了，杨园现在除了睡觉，几乎就没离开过他的官衙，连吃饭都在里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