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洲群山,有河道横贯,烟雾氤氲间,隐约可见一叶扁舟捎带一名糊着满脸泥的青裳女子,一路西行倒弯七处,于一密草掩盖的洞穴处泊停。
眼见靠了岸,青裳女子脸色一喜,脚踩船沿灵活一蹦,随意掬了把水洗了脸,敛起裙角便往洞中奔去。
“幺三幺四,回来啦!”
听有人唤着自己,青衣女子咧了嘴笑得乐呵,洗去七八分的脸终究看出了些相貌,可不就是从高山院遁逃的云棠!
云棠一小粉拳捶在对方肩上,道:“七八九,许久不见,你又黑实了!”
“嘿,你这样我可就不高兴了,谁不知当初我可是包子楼第一白!”七八九道,手中一册书卷直往云棠扔去,显然对“黑”一字甚是在意。
云棠接了书卷好不委屈道:“自打你升了金包子就越发不可爱了,动不动就欺负咱这种底层包子。还是当年好,像我这般这山水度了几重,颠簸十五日回来,换作当年,你定是备上好些爽口的吃食等着我了,哪儿还会像现在这番对我无情动粗呢。”
“你个小没良心的,我是真真不想说十二包子长一说你不日即到,我便时不时就来这处候着,唯恐某个不三不四的幺三幺四矫情个没完,更不想说我那处已将搜罗的美食独独为你留了丰厚的一份,不想说,真真是不想说,说来混个没意思,何必呢……”
七八九语毕泪落无声,云棠一时气短,忙上去挽了她的胳膊肘,“哎哟哟,我也就说说,这包子楼里谁人不知道你七八九与幺三幺四情深似海、肝胆相照、伉俪情深、恩恩爱爱……哎哟哟,不哭哭,快带我去你房里寻吃食去……”
说罢半拖半拉,将人哄回了房,直饮了其两盏牛乳酿,吞咽十几块小点心才填饱了漂泊半旬、苍凉的五脏庙。
吃饱喝足,空出张嘴来,这话匣子一开就刹不住脚了。云棠原也是个喜爱唠话儿的人,与七八九便唠了好一会子。要说这包子楼上下,除了云临,七八九便是她最要好的人,因着当日七八九刚入包子楼那会儿,就是她云棠带着熟悉上下差事的,说起来,还算她的半个师父。
只是为何七八九的编号在前,她云棠在后?
提起这个来云棠还有些气,全怪这包子楼时兴那劳什子的世袭制,只要膝下子女愿意,老子老娘挣下的包子江山,儿女可照单全收,就连编号也能世袭,搞不懂一个不能透光的地儿,为何搞的还是承袭皇室爵位的那套。
“闲聊这会子,我得去复命了,今日差事一交,我可算功成身退了。”云棠道,紧着啜了口牛乳,就要离开。
七八九听她如此说,连忙拉了她衣袖,一改方才的言笑晏晏,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云棠奇道:“莫说你不舍我,我虽阶品比你低,你却比我闲,寻我叙旧可不简单得很,无需依依不舍徒增困扰。”
七八九摇摇头,“我心中有事,不知与你当讲不当讲。”
云棠道:“你说来便是,你我何时还有这般忌讳?”
七八九略一沉思,道:“你可知你这一路过来,十二包子长为何不来催你?”
“我人既已回来,交差不过是早晚的事,他那耐性可比云临好了去了,定是不急于一时。”云棠无所谓道。
七八九忧心道:“怕只怕你今日交不了差了,回乡买房过滋润日子的事儿怕也是远了。”
云棠一怔,急道:“你就明说了吧,作何绕这么大的弯子。”需知她可连后半辈子如何安置都想好了去。
“唉,就在前日,一群装扮非富即贵之人抬了两箱珍稀珠宝金银入咱们包子楼,与楼长、十二包子长密谈了许久,我查档路过时,好似听见包子长说‘这可不是把幺三幺四往火坑里推吗’,楼长当时回道‘莫不是你舍得将上门的财神爷送走’你想想,他们这般说,怎不蹊跷得紧?你退休的事儿大抵是没得着落了。后来我留了心,昨儿夜里去一等密档室查了查,专寻着你这档子差事看的,你猜我看着什么了?”七八九神秘道,倾身眉毛一挑。
云棠愣愣道:“什么?”
“你先告诉我,你跟的那事主可是姓水,舒城风流成性的公子哥儿?”
“是,与他何干?”云棠懵道.
“那就没错了!我这处知会你一声,那水少爷并不是水宅正儿八经的公子,真正的身份甚是尊贵,极有可能……”七八九附在她耳旁轻声道:“就是当年妖妃祸国后失踪的上城太子。”
“就他那……浪荡子弟的样子,怎会……还是莫要开玩笑了。”云棠哭笑不得道,心内却是信了六七分,一级密档之所以会是一级密档,除了其事关政要军机大事外,其机要实则也比二三等密档都要准确,尽是多重追查求证而来,几乎未出过岔子。
“我也希望事情并非如此,否则你不幸卷入庙堂机关中,想要脱身就难得干净了。不过说来也甚是奇怪,那册密档不过几页的记载,最后一句也未书写完成,像是生生被人打断停了笔去,我跟父亲打听了一下,听说当初录写那册的包子后来不知所踪,你说奇怪不奇怪?”七八九一手搭在云棠肩上,像男子般用拇指摩擦着自个儿的下唇,一副思虑的模样。
云棠自怀里掏出印着脚模子的绢布,“难不成这素脚模子的文章真大了去?”
七八九拿过绢布左右翻看了一番,道:“寻常男子的脚模子,瞧着无甚特别。“
“也罢,”云棠道,“我这边交差去,看看谈包子长如何说道。”
七八九点头,“也只得这样,若真卸不了任,你索性多要些好处,莫亏了自己。”
云棠“嗯”着回应,将绢布揣进怀里直奔包子长议事大厅而去,临近大门,远远却瞧着谈包子长与谁争论着什么,跑进一看,竟是云临。
“云临,你的刑责免了?怎会在这处?”
云临见是云棠,忙急切的迎上来,道:“你办的差事呢?”
“急什么,我这不就是来交差的么?!”云棠没好气道,将绢布递将过去。
云临粗鲁的接过,放进谈辞手中,“你这便去与楼长说咱兄妹俩辞了职务去,就是养老的银果子也不要了,那烫手的山芋谁爱接谁接。”
说罢拉着云棠转身就走,竟是连包袱也不收拾了。
不料会有如此变化,云棠慌忙拍着云临的手道:“我可还有500两黄金未拿呢!”
云临驻足盯着她道:“小命儿重要还是黄金重要?”
云棠怯怯道:“黄金……小命儿重要。”
云临狠狠剌了她一眼,拉着她头也不回的出了包子楼,便是熟人招呼他俱黑着脸一概不应,只管从岸旁拉过扁舟,两人渡水离了去。
然不过渡水一里,云棠还来不及问出些什么,乌哨绕两侧山峰嘶鸣,云临面色一沉,果不其然片刻后江面多出数艘长船,船头均立着包子楼的护江使。
“云临,多年交情,你这莫不是让我难做?”
护江使中走出一名七旬老者,圆脸肥大而红润,瞧着喜庆,一双圆眼更是炯然。
“楼长?!”云棠低呼,“你老人家为何穿着亵衣就出来了。”
知他以往不拘一格,不想这般随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