类似“我把命给你”这样的话，陆眺并不是第一次与段离章说。</p>

他将牵魂假人相赠，便是抱着同样的想法：若这分身，能够为她抵挡一次杀机，那便是物尽其用了。</p>

若段离章遭遇不测，假人便会替她一死，元婴分身的残余，亦可化为牵线，助他寻到她脱身去处。</p>

这女人，是他好不容易才找回的，若再次消失在他的视线中，他绝不会同千年前那般理智，因为……世间仅有一个段逆。这棋，也仅此一局，不可输。</p>

只可惜，段离章推测陆眺乃化神，那分身不过是方便他行走修仙界，作金蝉脱壳之用。</p>

她惯是将信将疑，未有懂他的一腔真心。</p>

如今，段离章借天邪眼这玄妙地，通晓了与陆眺的渊源，却是明白他为何痴缠——或许，陆眺当真对她情根深种。</p>

邪修也是男人，过不了她这美人关，属实正常。身为一名染指多名道修天骄的女邪魔，这方面的自信，她还是有的。</p>

段离章主动靠近陆眺，轻轻嗅闻，试图将那好闻的少年和眼前的邪修联系起来。</p>

“还行，邪修的臭味儿少了些许，只不过，狗味儿却是重了些。”她挑眉道。</p>

那调笑娇憨之感，亦与记忆中的少女重合——狗还能是什么狗，舔狗呗。</p>

陆眺被骂也不恼，此时更愿她多骂两句，是熟悉的感觉，聆听之，整个人神清气爽。</p>

“仙子，鄙人能成就邪修，也是拜你所赐。当然，鄙人并没有责怪仙子的意思，即便没有仙子相救，我也迟早沟通邪神，将那恶心人的地方烧个一干二净。”</p>

段离章淡淡道：“我没有救你。”</p>

这功劳，她可不愿认领。有渊源是一回事，并不代表她就乐意与这邪修苟且了。</p>

只是邪修始源神秘，她也难免产生了些许好奇。</p>

她问：“世人为求得力量可不计一切代价，身陷逆境，更是不管这力量来自道还是邪。而你，分明邪芯天成，为何不早些动用邪法修炼？何苦受难一遭，再濒死一搏……难道要做邪神使徒，必须达成某种条件？”</p>

陆眺安静地看了她一会儿，再是摇头：“没有什么条件，不修炼邪法，是我以为，我还有的选。”</p>

段离章轻笑：“呵，天真。”</p>

陆眺并不反驳，只说：“试问，谁不想做一个好人？邪芯天成不假，可并不代表我就甘认做那邪修命……不过，成为邪修，鄙人至今还不曾有悔。”</p>

不做邪修，会死。死了，便与她无缘。</p>

在遇到她的那一刻起，她就成了他唯一的生念。</p>

她活的肆意，爱她者众多，自是不会懂这一道苦锁缚身的不由己。</p>

陆眺了解她，如他这般的肉麻心事，便是说给她听了，她也是嗤之以鼻……不说也罢。</p>

果然，便是听段离章轻蔑地笑了声：“你是邪神选中的人，宿命如此，又能做什么好人？”</p>

在生与死之间，他还是选择了献祭性命千条……换作是她呢？</p>

可她从不做无意义的假设。</p>

只不过，裴临已是一个现成的例子。他那般的若水道心，为了蓬莱与自由，也涉足了邪魔行径，枉顾许多人的性命。</p>

“我不否认，那般自私求生，亦是我之罪。”陆眺笑道，“若站在我面前的是一名道宗女修，定是会骂我无耻之流。幸而，仙子不是那般肤浅之人，不会轻易断人善与恶。”</p>

他竟也这般通透。</p>

活得愈久，段离章愈是明白，修士行于天地间，无时无刻不在做善恶的抉择，二者只会随岁月向上叠加，并不能相抵。什么做善事，什么惩奸除恶，什么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都是自欺欺人。</p>

判断善恶，不过是基于旁人的准则，世人的眼光，更多的时候，是修仙界那群乌合之众排除异己的手段。</p>

唯有实力至上，才是修仙界永恒的真理——若有改天换地的能力，彼时说善便是善，说恶便是恶，又有谁敢冒死说她作恶多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