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上,在妻儿家人的陪伴下,杜士仪微醺小醉了一场,等彻底清醒过来时,他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温暖的床上,枕边正有人发出均匀的呼吸。他侧头看了看分明睡得香甜的妻子,不禁伸出手来把玩着她那依旧如丝般顺滑的长发,心却倏忽间渐渐飘远了。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在这个世上,不是急流勇退就能保住一家平安的!
次日一大清早,杜士仪便和往常在安北牙帐城时一样,早早起床了。洗漱之后舞剑养身,他又去后头驰道上骑了一阵子马,出了通身大汗后回屋更衣,这才陪着妻子一块用了早饭。难得回京,他即便有心多陪陪妻儿,但必要的应酬却还得露头,但这一次,那些懒得应付的人,他却不打算再勉强去敷衍了,就连左相李适之的邀约,他也直接推却了。当晚间,众多经过杜幼麟亲自筛选的禀帖送到他面前时,他就注意到其中几张醒目的。
“韦坚?还有这是……杨钊?”
杜士仪不想和任何与太子有关的人沾染任何关系,而对于杨家,他同样不想碰。可这些年能够在朝廷稳住脚跟的盟友越来越少,也意味着他经营的势力圈子主要在外,他便把两张帖子丢在了大案上。
“幼麟,你替我主笔,写一封回书给韦坚,告知我近日身体有些不适,不便出外会客。”杜士仪见杜幼麟毫不迟疑地点头,他知道幼子对此心领神会,横竖该拜访的人他已经紧赶着见完了。于是,又沉吟了片刻后,他便说道,“至于杨钊,你派个稳妥人告诉他,我在家休养,不出门。”
韦坚听到杜士仪说不便出外会客,只以为杜士仪是有意回绝。他如今到底是刑部尚书,即便有太子李亨的嘱托,也不愿意太过低三下四。可杨钊就不同了。多年混迹下层的他,轻而易举就听出了杜士仪的弦外之音,次日午后便前来求见。果然,尽管很多士子意图通过杜士仪这条路子自荐,结果都被挡在了门外,他在经过通报之后却很轻易地迈进了杜家大门。
当再一次站在当初见过多次,绝不算陌生的杜士仪面前时,杨钊不知不觉紧张了起来,竟是和在李林甫面前时别无二致。当年他只是一介杂兵,杜士仪却是成都令,彼此天差地别可以理解;但他如今已经是度支郎中,王鉷奏为判官,怎么也算是朝中新贵,却在杜士仪面前依旧如此。他隐隐生出了一种忿然,可那种忿然却在接触到杜士仪的目光后,须臾烟消云散。
“阔别多年,杨郎中如今因财计而独当一面,实在可喜可贺。”杜士仪含笑以此作为开场白之后,见杨钊赶紧欠身连道不敢,他方才继续说道,“不过,王鉷此人我虽没打过交道,却也知道,并不是有容人雅量的人。所以,你在他之下共事,不妨多把功劳归给上司。”
杜士仪竟然提点他要小心王鉷,而且授意他让着对方一些,杨钊顿时觉得身上一轻。意识到自己今日前来所求之事,恐怕会有几分准,他在答应了一声后,便试探道:“杜大帅多年出镇在外,功勋彪炳,我一向景仰得很。可如今朝中人事纷杂,起起落落没个准,我虽则人微言轻,可大帅如果有什么亲朋友人需要照拂,不妨告诉我一声,我愿意倾力相助。”
这个杨钊,真正好大的胃口!
杜士仪一下子意识到,杨钊这所谓照拂的话背后,是想要顺势施恩笼络于人。他也不戳破,笑着谢了一声后,却是摇摇头道:“君子不党,我多年在外,在朝的亲友不多,也就是王夏卿等人。他们素来四平八稳,也不怎么得罪人,想必也用不着我照拂,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杨钊被杜士仪这一句君子不党而噎了回去,却也不气馁,又旁敲侧击试探良久,发现杜士仪始终油盐不入,他方才悻悻然起身告退。等到他一走,杜士仪便神色冷冽了下来。
他只是想看看杨钊如今如何,现在看来果然是善于钻营。玉奴如果还留在宫中,迟早会步入那条既定的轨迹,再也无法挣脱出来!他倒可以和杨钊虚与委蛇,但杨家这条船上了就休想下来,他更不想上。他即便如今不像出仕之初那样在乎名声,可也不会这样随便败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