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夜晚,岢岚军大营议事厅灯火通明。杜士仪不眠不休地接见了从副使到旅帅、队正、火长,林林总总不下百名中下层军官。而在此之前,张兴先甄选出了十余名军士带过来由他一一亲自询问,那本岢岚军的军官簿册上,他对一个个人名做出了相应的筛选和标记,自然是根据这些军官在平日和这次动乱之中的不同表现,或嘉奖,或抚慰,或斥责,或宽宥。当最后一拨军官如释重负地行礼退出了屋子时,路上本就奔波劳累的杜士仪忍不住扳了扳酸痛不已的脖子。
“使君,就要天亮了,是不是先歇一会儿?”
张兴对于杜士仪从昨夜到今晨事必躬亲的办事态度,心里相当敬服,此刻见其眼睛里血丝密布,倦容宛然,不禁提醒了一声。而听到这话,杜士仪便摇了摇头道:“外头彻夜不眠的,何止我一个。我们从昨日黄昏忙到现在,不过是先把岢岚军上下安抚整治好了。但岚谷县发生这么大的事情,本县耆老士子也总要拨冗见一见,另外就是给朝廷的奏疏也得尽快起草,每一件事都耽误不得。所以,虽说你已经辛苦了一天一夜,接下来还有一件事要你去做。”
“是,使君请吩咐。”
杜士仪挪动腿脚站起身,一时只觉双脚和膝盖腿上尽皆发麻,心里不禁有些郁闷自己早就推出了垂足而坐的椅子,可跪坐方才是贵族风范的观念深入人心已久,垂足而坐终究被视作为胡坐,所以他平日私底下见人怎么坐都不要紧,正式接见人的场合却不能随便。熬了这一个晚上,就落得这么一个结果。见张兴连忙上来扶了自己一把,他一瘸一拐地活动了一下腿,这才面色凝重地吩咐道:“把此次兵变的具体缘由调查仔细。一天,我只能给你一天时间。”
对于同样人生地不熟的张兴而言,这无疑是个极其严苛的要求,但张兴明白,杜士仪需得先行把此间事发到了结的奏疏先行送往长安,然后就要立时把详细奏报送上去,为了不让时间拖长以至于朝中生出什么不该有的议论和纷争,自己的调查必须要快!
所以,他当即应道:“我一定尽力!不过,那位孙少府既然曾经一度被乌罗艺掳进军中严刑拷打,应该会知道不少要紧的消息。如若他能够支撑得住,能否容我询问?当然,要是他实在精神不济,那就算了。”
“这个……”杜士仪想起昨日将孙万明接回岚谷县衙,请来大夫诊治时,那一层外衣剥去之后,从前胸到后背的累累鞭痕,还有其他外伤,他不禁越发心情糟糕。然而,思量再三,他还是轻轻点了点头,“你可以去试一试,但需得先问过大夫。整个岚谷县内,便只有这孙万明称得上大丈夫,待他伤好之后,我定要举荐于他,所以先得让他把伤养好才行1
“使君放心,我会掌握分寸。”
话是这么说,可当张兴真正来到孙万明养伤的屋子,眼见得那一盆换药时的血水被脸色苍白的丫头战战兢兢端了出去,而孙万明的嘴唇仍然干裂,气色仍旧虚弱不堪的时候,他又有些犹豫了。遭受了那样的严刑,之后又滴水未进,孙万明昨晚上送回来的时候状况不好,而他也看得出来,杜士仪是真的对人极其关心,若非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仿佛很可能就会在旁边守上一段时间。于是,他蹑手蹑脚靠近了床榻,见大夫满头大汗地包裹好了伤口,就轻声问了一句。
“孙少府眼下情形如何?”
大夫一转头认出是张兴,慌忙拱了拱手低声道:“张巡官,孙少府外伤太多,而且又因为急怒,肺腑也有些小小损伤,需要静养。之前醒过一阵子,这会儿应该又在昏睡。”
“需要静养……那就是不便说话?”张兴皱了皱眉,但最终还是点点头道,“既如此,你好好照拂孙少府吧,使君抽出空时,也会来亲自探望。”
“是,张巡官放心。”
大夫才刚刚答应了一声,张兴转身要走,他突然就听到背后传来了一个虚弱的声音:“等一等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