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鬼在那地牢里，只觉得眼前这寸头青年是个疯子。</p>

她摇了摇头，觉得和这寸头青年，根本说不到一块儿去。</p>

她扭头，就往地牢外走。</p>

可地牢里的寸头青年，看着那女鬼的背影，忽然发出嘶哑的笑声。</p>

“你不信我说的……”</p>

“罢了，你们都不信！”</p>

“但是……再这样下去，国家就离灭亡不远了。”</p>

“国家必须变法，百姓必须觉醒……人间必须改变。”</p>

“封建王朝的统治，必须终结。”</p>

“我不会魂飞魄散！”</p>

“我要睁着眼睛看见那一天。”</p>

“我会看见那一天的。”</p>

女鬼越发觉得荒唐。</p>

但很奇怪，她竟然未曾对那寸头青年，生起杀念。</p>

把在人间和在地府的日子都算上。</p>

不知不觉……</p>

她已经存续了上千年。</p>

她越发的凉薄。</p>

让她感兴趣的事情也越来越少。</p>

实际上，在阴曹地府。</p>

千年都没能轮回投胎的亡魂，大多都会变成疯鬼……要么被鬼差灭杀，要么被驱赶至疯鬼窟……在那窟窿里永世沉沦。</p>

像她这样，千年来，还能保持清醒的鬼魂，着实不多。</p>

而这一次，那寸头青年，竟然让她少见的升起几分好奇出来。</p>

她在自己的鬼寨子里！</p>

少见的又关心起人间。</p>

她听说……人间的又一个王朝，被覆灭了——大清亡了。</p>

这在女鬼眼中，其实不算什么。</p>

她对此也漠不关心。</p>

可让她意外的是。</p>

她听说，大清朝灭亡之后……</p>

那人间，竟然没有皇帝了！</p>

这让那女鬼震撼。</p>

千年以前。</p>

她自觉死的冤枉。</p>

她曾把自己惨死的原因，怪罪在很多人的身上。</p>

为了家族出路，把她嫁给军官的父母；寻花问柳，胸无点墨，只知斗狠的军官丈夫；穷凶极恶，欺辱杀害了她的马匪……</p>

这些家伙，都是害得她命运悲惨的罪魁祸首。</p>

但仅仅是这群家伙吗？</p>

是因为这群家伙，让自己命运悲惨的吗？</p>

女鬼思索了许多年。</p>

她得出结论。</p>

不是的……</p>

在她生卒的那个年代。</p>

她这样的命运稀疏平常……比她还要命运悲惨的人，比比皆是。</p>

这不是一人之错。</p>

这是王朝的错误。</p>

而王朝的错误，便是帝皇的错误。</p>

因为天下黎民，都是帝皇的子民，是帝皇的奴隶。</p>

历代的皇帝，都喜欢冠冕堂皇的说……万般有罪，罪在朕躬！可到头来，有哪一个皇帝，活得比黎民百姓悲惨？</p>

万民的悲喜，由龙椅上的那个人决定。</p>

她不喜欢这样的命。</p>

她想要跳脱出来。</p>

她努力了这么多年，甚至在阴曹地府，当了鬼匪。</p>

她看似自由了。</p>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p>

她仍然活在“皇帝”的阴影之下。</p>

她还是觉得，自己是个奴隶……</p>

可忽然有一天。</p>

有鬼魂告诉她。</p>

皇帝没了。</p>

至少人间的皇帝没了。</p>

再也不会有皇帝，端坐在龙椅上，高高在上，天下的黎民百姓，都得给他下跪了。</p>

她一时间，觉得轻松。</p>

可一转头，又觉得心里空空落落。</p>

她在自己的寨子里，少见的茫然起来，来回踱步。</p>

不知不觉间。</p>

她竟然又走到了地牢。</p>

地牢里，那寸头青年的魂魄，已经被折磨的支离破碎了。</p>

那些蛇虫鼠蚁。</p>

在他的鬼躯上，筑的巢，越来越大……逐渐掏空了他魂魄的血肉。</p>

他的亡魂已经支离破碎了。</p>

只剩下一个不完整的脑袋瓜。</p>

但他还以魂魄的姿态活着。</p>

阴曹地府的鬼魂，就这点神奇。</p>

只要意念不灭。</p>

那魂魄只要还留着一块儿。</p>

这魂魄，就不会魂飞魄散。</p>

女鬼看着那寸头青年，幽幽的叹了口气。</p>

“还能说话吗？”</p>

地牢里，安安静静。</p>

只有蛇虫鼠蚁爬来爬去的声音。</p>

女鬼失望的就要转头。</p>

可一个轻微的声音，从地牢里，幽幽的飘了出来。</p>

“能！”</p>

女鬼觉得惊喜。</p>

“大清亡了。”</p>

那不完整的脑袋瓜，似乎嗤笑了一声。</p>

“早就该亡！”</p>

女鬼摇了摇头。</p>

“人间没有皇帝了。”</p>

那不完整的脑袋瓜，声音坚定。</p>

“人间本来就不应该有皇帝……我们一直，反帝反封建……”</p>

“大家都是爹生妈养，那人凭什么就高高在上。”</p>

女鬼摸了摸自己的脸。</p>

“我也不喜欢皇帝，因为皇帝存在，所以我觉得我生来就是个奴才。”</p>

“可为什么皇帝真的没了，我却觉得心里空空落落。”</p>

那残缺的脑袋瓜，似乎嘿嘿笑了两声。</p>

“因为你心里还把自己当做奴才。”</p>

“人间的皇帝虽然没了，但你心里还有个皇帝。”</p>

“那个皇帝，只要在，你就永远是个奴才！”</p>

“同样，你心中要是没那个皇帝，你就是不是个奴才。”</p>

女鬼的身体一僵。</p>

她先是有些恼怒。</p>

可很快却笑出声来。</p>

“你说的有道理！”</p>

“你说的对……”</p>

“我发现我有点欣赏你了。”</p>

那残缺的脑袋，却声音嘶哑的幽幽一叹。</p>

“别欣赏了！”</p>

“我快要撑不下去了！”</p>

“我能察觉到，自己快要魂飞魄散了。”</p>

女鬼的眉头微微皱起。</p>

她知道，眼前的青年鬼魂，能支撑到现在，已经算是奇迹。</p>

她不想让这青年魂飞魄散。</p>

可他之所以变成这副样子，又都是因为自己。</p>

“怎么，看到大清灭亡，就完成夙愿，不愿意再支撑了？”</p>

那残缺的脑袋，此时又被眼瞳猩红的鬼老鼠，咬去了半片骨头。</p>

他的声音更微弱了。</p>

“怎么会？”</p>

“大清灭亡不是我们战斗的终点……”</p>

“我想要看到一个真正的，老百姓当家做主的新世界。”</p>

女鬼的眉头皱得更紧了。</p>

“有那样的愿望……活着时，还急着送死？”</p>

“看你亡魂的惨相，生前必定是遭了严刑拷打。”</p>

“早些招供，肯定能少些皮肉之苦。”</p>

“我查不到你的生平，但也猜得到，你必然是个冥顽不灵，螳臂当车的蠢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