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武泉军中,众人向来很少论及卢芳。
不过值此时刻却不是深究这事的时候,眼前之人欲言又止的提及卢芳其人,多半不过是想借着这个话题招揽自己罢了。
那又该如何回答呢?
若是不拿回话语主动权,纵然我能脱身,恐怕子颜兄以后也不好受。
心念电转,秦慎微一思索,叹道:“其实卑职早前亦曾思索过此事,更有过另谋他就之感,亦有过归隐山林之念,不过后来受一事启发,遂放弃诸般念头。”
“何事启发?”范伋先是一喜再是一愣的急切问道,心中不免暗忖:若是寻常小事,老夫自能解决。
秦慎笑了一笑,似乎在讲一件与答案毫无相干之事般娓娓道:“卑职初入吴兄府院时,入目所见,处处别致,样样惊喜,当时卑职心中感慨之余,便询问吴兄住在这等精致府院有何感受?使君认为他会如何作答?”
范伋一时忘了此事和他所问之事究竟有何关联,闻言只是稍显诧异的看向吴汉。
我俩何曾有过这样的对话?吴汉见他张口就是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霎时目瞪口呆,正愣神间,瞥见范伋目光投来,连忙将呆愣化为尴尬的一笑掩饰过去。
范伋看着他默思片刻,再回首勉强笑道:“自然是面带喜色,感叹得此府院,于愿足矣!”
我呸!这是你的愿望还差不多吧!秦慎心里狠狠的将对方鄙视一番,而脸上则深表赞同却又惋惜的道:“卑职当时亦与使君同样想法,不过吴兄所答却是大出意料,他言道:‘看得久了,却也与平康坊那简陋宅院一般无二,处处瑕疵。’然后便指出何处设计并不合理,何处树又种歪诸如此类。”
“噢?是吗?”范伋一副原来如此的样子笑着直起因关注而微微前倾的身子,却又笑得极为牵强的拿眼朝吴汉看去。
吴汉一脸窘态的对着他咧嘴傻笑,心中叫苦不迭:子毅啊子毅!你想害死为兄吗?
“使君亦觉好笑吧?”秦慎笑眯眯的言道,仿若完全置身在自己的世界中,对吴汉悄悄投来的眼色视而不见,自顾自道:“当时卑职亦觉有趣好笑,心想如此精美之府院为何在他眼中竟有这么多瑕疵,不过及后细想,卑职却从中想明白一个道理,终于知道卑职究竟该何去何从。”
“啪啪啪~~”
至此范伋完全明白过来,呵笑中抚掌叹道:“原来子毅尤喜如庄子般以故事蕴含深刻哲理,倒教老夫方才好一阵迷糊。”
说完抚须含笑的目注于他,眼中尽是和蔼爱惜之色。
这种变化倒让秦慎愣了起来,范伋注视片刻见他迟迟没有开口,不由催促道:“子毅快讲!老夫如今倒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知晓子毅究竟从中悟出甚么道理。”
这叫怎么回事?秦慎醒过来暗自摇头苦笑,面上却装作无所适从的道:“庄子乃千年难遇之圣人,卑职又如何敢与其相提并论。”
“欸!”范伋摆了摆手,不能认同的道:“‘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子毅毋须妄自菲薄,还是快将你所悟言来,也好让老夫感受一番。”
“那卑职就献丑了。”秦慎微一拱手,道:“及后卑职就想,为何似吴兄这等大富之人,居华厦竟有若破宅,穿锦衣又不觉保暖,用玉食而难知其味,为何?不过司空见惯罢了。”
范伋似有所悟的点了点头,扭头看了吴汉一眼,再看向秦慎,静待下文。
“常言道:黄金无足赤,白玉有微瑕。世间万物,从无完美,若是世人皆如吴兄这般见得惯了,便觉得平淡无奇,甚至以挑剔眼色看待万般事物,做人又有何乐趣可言?与其如此,远不如闲庭信步,远而观之,乐享其中。”
范伋沉思片刻,赞同道:“子毅言之有理,老夫便常有这般感觉。”
说着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解释道:“老夫向来喜乐,但凡寻得悦耳之谱,便常让乐师反复演奏,数番下来,也就觉得似乎并非如先前那般动听,总觉某处音调似乎应该再高些许,某处似乎应该再低稍许,初时尚以为乃乐师演奏之故,此刻听子毅如此一言,却原来是这般缘故。”
“使君倘若偶尔听之,或许会重新发现它的美妙之处。”秦慎笑了一笑,喟然道:“卑职有感于此,思及自身从军武泉不过数月,若是就此因些许瑕疵而另谋他就或隐居山林,待到数月之后,倘若再有瑕疵,卑职又该何去何从?”
说着微微一叹,又道:“再则卑职能有今日区区薄名,皆是武泉将士浴血所得,卑职又如何能弃之而去?唯有见瑕疵却乐享其中,遇不满则顺其自然。”
范伋知道了他的心意,也就不再提招揽之事,而是捡着他方才话中的一些从未听过的句子询问一番,再讨论了下那不知被谁传出去的《出塞》,都被秦慎胡编乱扯瞎混过去。
“妙!今日听子毅一席话,真让老夫受益匪浅。”范伋满足的感叹一声,环顾厅内,笑道:“方才听子毅讲诉,倒让老夫对子颜府内景色感到格外好奇了。”
你不是早就看过吗?吴汉心中暗诽,嘴中却马上知情识趣的道:“若是使君有意,不妨院内走走,替末民看看有何不足之处。”
“你呀……”范伋无奈的微一摇头,看着他笑吟吟道:“比起子毅却是落了半乘,听完子毅一番话后,眼中有的竟依旧还是那些瑕疵。”
“那是!末民无知贾人,又怎能与使君以及秦将军相提并论。””吴汉憨厚的咧嘴一笑,心中早将他咒了千百遍。
秦慎看得暗暗好笑,起身陪着使君在府院内游览一圈,范伋感叹景色别致之余,玩笑道以后怕是少不得前来叨扰,吴汉自然满脸诚挚又诚惶诚恐的表达心中的无限欢迎。
及后范伋见时辰不早,便托词公务繁忙,心满意足的离府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