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独眼前这个以雅性谦素著称、又与姜维相交共事的费文伟,却给出了相对刻薄的评价。
他缓缓抬眼,用审视的眼神紧紧盯住这名正襟危坐的男子,心中忽然升腾起一丝狐疑。
“伯约为众人所看好,是年轻一辈里首屈一指的将星,莫非文伟心存相争之意么?”
他用人择材首重德行,一个人若是心胸狭隘,料来德行也好不到哪里去;德行不好,纵是才华横溢,也是无用。
譬如杨仪经那日与魏延争锋后,已经被烙上“狷狭”的印记,将来必得不到重用。
费祎难道也是这类人?
此时,但见费祎却目光湛湛,坦然举目与之对视,正色道:
“君子坦荡。今日对先生所言,便是昔日对伯约所说。祎据实直言,俯仰天地,无愧于心。”
说罢,深深鞠了一躬,就此告辞离去。
望着他远去的身影,诸葛亮渐渐陷入沉思。
仔细想来,费祎说的一点也没错。
奔袭荆州也好,攻略武都也罢,姜维一直在遵守与违抗命令的界限之间游走。
在旁人看来,他无疑是幸运的,因为他始终能够逢凶化吉,化险为夷,最终达成远超预期的成就。
但诸葛亮却深知,他的幸运绝非侥幸,姜维每一次以小博大,都经过了精密的筹算——换言之,他具备在在不可能中寻求可能的本事!
这种本事绝无仅有,难能可贵。
比较来看,马谡、蒋琬、费祎、姜维四人都是他十分看好的年轻一辈。
马谡、蒋琬、费祎三人的优点显著,但缺点也很明显——
譬如马谡智高而自矜;蒋琬理政能力突出,却时常会耍些小脾气;费祎虽然才学出众,但因出身寒门的缘故,眼界始终稍逊马谡、蒋琬一筹。
在诸葛亮心中,上述三人给他的感觉,就是需要提携看顾的晚辈。
唯独姜维,年纪虽然最青,但眼界韬略,举止谈吐,无不出类拔萃、超群绝伦。事情交到他的手上,平白让人生出可靠放心之感。
更何况,汉中经略,平羌之策也是出自此人手笔。
念及此处,诸葛亮当即有了决断,下笔继续写道:
“……臣知西戎之性,勇悍好利,或城居,或野处,米粮少,金贝多,故人勇战斗,难败。自碛石以西,诸戎种繁,地广形险,俗负强很,故人多不臣……”
“幸姜维候之以外衅,伺之以内乱,一举破敌,终拓地以千里计,纳民以数万算;又兴商榷,通有无,择其强者为军,恤其老弱以生计,今诸戎终定矣。此行平羌,虽有马超之勇猛刚烈,三军用命,但论叙根本,姜维筹划参赞,从中调度,可谓居功至伟矣……”
他既然做出如此论述,也就意味着他已判定姜维占了平羌第一功也!
这册表将在十日后出现在汉中王的案头。
堪堪写罢,诸葛亮放下毛笔,正要捧起竹简吹干墨迹,余光却落到案几上,尚未收拾的小碗、托盘。
他忽想起方才对姜维作“刻薄”评价的费祎,不由暗忖道:
“文伟秉性良实,志虑忠纯,一心为国,虽未如伯约、公琰一般建功立业,但其调和鼎鼐,燮理阴阳之才已然一览无余。唔,他的官位也该动上一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