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晚接受了她为自己偷省下來的饭团。两人之间便多了一层秘密的联系。
一开始。她以为阿遥必有所求。于是告诉她自己水性绝佳。即便像现在这样缚住手脚。也可以负重长游数十里。因此只要途经河沟水汊。就一定有逃走机会。那些东厂干事以及那少林老僧、武当道士都是旱鸭子。功夫再高也只能干瞪眼。以为这样一听之下。阿遥会露出原形來求自己。不料却失所望。。这个白白瘦瘦的女孩子省下口粮给自己。竟只是出于单纯的好心。
张十三娘起了犹豫:看來自己逃走的计划需要更改。除了救下常思豪。还要再加上这丫头。
但是凭自己的本事。救一个常思豪已经稍嫌勉强。再加上一个人。只怕难上加难。那样就不能泅水。至少要一条小船才行。
前天晚上。听到干事们谈话中提到九江已近。十三娘知道机不再來。准备到了地方就动手。成败交由天定。夜深时正想将计划告知阿遥。不料阿遥却先低低开口问道:“爽姐。你说能负重游水逃走。究竟有几成把握。”
当时十三娘一阵失望。回答说:“你想让我救你一起走。”阿遥却道:“不是救我。是另一个人。”十三娘:“谁。”阿遥:“大车里的病人。”十三娘当场愣祝半晌后问:“你和他什么关系。”阿遥:“我是……伺候过他夫人的婢女。”十三娘笑了:“我想做一回侠女。不料竟遇上一位义仆。”当时这笑声稍大。阿遥忙按住了她的嘴唇。观察了一下三明妃的睡相。又听听帐篷外沒有动静。这才道:“等咱们到了临水之处。你觉得能有机会就给我递个眼色。我便挣扎逃跑。趁他们來捉我的时候。你便去救人。倘若真能逃脱虎口。你们就转陆路赶往山西。别处只怕都不安全。”
这个声东击西的法子能将成功率大幅提高。却势必要将阿遥抛下。甚至会让她为此牺牲。干事看守甚严。两人无法深谈。因此十三娘口中应下。心中却一直在盘算。希望能针对情况。尽量找到两全其美的办法。
此刻。望着阿遥的眼睛。她早已读出了里面的信息。那就是:“行不行动。”
答案是还不行。张十三娘心想:“此时天色黑沉。机会绝佳。但至少要等曾仕权被唤进去。或是小山上人和姓陆的再离担架远一点。否则。以他们的武功。自己成功的机会实在渺茫。”
步音忽响。曹向飞重又在甲板上现出身形。向下喊道:“督公吩咐。快将侯爷抬上來。”
曾仕权打了个愣神。因为老大出來。头一个要叫进去的。本该是自己才对。正琢磨其中意味时。忽听身后“扑嗵”一声水响。回头急看。只见阿遥跳下栈桥。在浅水中正“哗啦哗啦”拼力向岸上趟。
栈桥并不很长。她很快便能上岸。但岸上还有不少官兵。不管怎么看也是难以逃脱。干事们一时都觉这女人想法幼稚可笑。眼里看着。身子一时竟都未动。沒有产生去追的意思。
张十三娘趁众人分神之机。大屁股猛地往后一拱。。两名干事猝不及防。重心一歪跌下栈桥。。跟着脑袋扎低伏身前冲。安思惕就在她前面。只觉背后一股巨力冲來。还沒明白怎么回事。身子早已被撞得腾空而起。抬担架的干事反应出她是冲这边來。但是对该先放担架还是先躲闪还有些犹豫。刹那间十三娘已经到了。大手探出往常思豪腰底一插。借前冲之势就要往水里扎。
曾仕权、小山上人、陆荒桥等人都明白了她想干什么。但是中间隔着火黎孤温、索南嘉措和三明妃。栈桥又窄。想出手已來不及。瞬间就觉得眼前黑影一闪。同时“喀。。”地一声响。红光劈开夜色。仿佛凭空打了个血雷。定睛再看时。担架纹丝未动。十三娘单膝扎地。身体僵直。脖子上仿佛顶着个烂柿子。**骨碎崩得四处都是。
曹向飞在落下栈桥的同时。借刚才一踢之力凌空扭胯。双腿连环扫出:一条腿扫向抬担架干事的腰际。脚尖勾中刀牌。“呛”地一声响。将其佩刀勾挑出鞘。另一条腿旋踢过來。足背正中刀柄。那刀打着旋儿地飞出。直奔岸头。
阿遥此时正在近水岸边踉跄奔跑。忽觉有道白光向前铺去。“哧”地一声。扎进泥沙地。同时自觉身子一轻。凌空飞出。抢扑在地。她以为自己绊到了什么。拼力想挣扎爬起。却极感别扭。看时。身后有两条断肢仍在沙中未倒。自己小腿已齐膝断去。断口处鲜血狂喷。错愕片刻。一阵疼痛骤然撕肝炸脑。将她当场击昏。
同一时刻。被撞飞在空的安思惕这才落水。发出“扑嗵”声响。
曹向飞斜瞪曾仕权:“惊醒着点。”一挥手。担架登船。跟着道:“上人、陆老剑客。也请到船上吧。”
安思惕在水里嗷嗷怪叫。小笙子和其余干事忙去打捞。曾仕权脸色越发难看。迈步上岸直奔阿遥。到近前正要拔地上的刀。方枕诺从身后赶超。伸手一揪阿遥的头发。将她拖起來往前就走。
曾仕权眉心一皱:“你干什么。”
方枕诺却不答言。
前面不远就有一堆篝火。十几个兵卒正围火而坐。见他大步流星冲这边來了。忙都闪身站起。腾出地方。
方枕诺抬腿往火中一蹬。烧酥的柴木架哗然坍倒。火星碎沫飞扬四起。地上铺出一片炭火红光。他将阿遥往下一辏。断腿沾上炭火。发出“滋滋”声响。冒起油烟。阿遥惊醒过來一声惨叫。声裂如劈。。方枕诺目中透狠。扯着头发。将她在火炭中拖行。口中骂道:“叫你逃。我叫你逃。”
阿遥以断腿在炭火中行走。其痛彻骨。嘶号之厉不似人声。周遭军卒听得头顶发麻。心肝俱颤。均想:“妈的都说东厂人心狠手辣。沒想到竟残忍到这般地步。”
曾仕权小臂上也不由自主地起了层鸡皮疙瘩。心头怒意减去大半。寻思:“都说文人心理扭曲。一阵阵发作起來更厉害。这话印在他身上倒真不假。”过不多时。见地上火炭渐黑。阿遥几醒几昏。沒了声息。便打了个“可以了”的手势。朝身边军卒问道:“附近可有乱葬岗子。”
“有。”一小兵手往南边不远的树林指去:“开仗以來收回的尸体都堆在那里。还未掩埋。”
曾仕权使个眼色。方枕诺会意点头。拖着阿遥向树林行去。有干事凑到曾仕权肩后。试探道:“掌爷。这丫头既是侯府婢子。又和姬野平有关。捏在手里是条红虫儿。这么处理若让督公知道。诘责之下。咱们不免要……”曾仕权道:“什么咱们。这事和我有关系吗。”
那干事一愣。随即明白:人犯逃跑。情急之下曹老大出手伤人无可厚非。在督公面前遮掩两句就能搪过去。真要深究。这额外加刑也都是方枕诺的责任。
曾仕权眯起眼道:“把那两条腿捡起來。跟他一块儿去。精神着点儿。”干事:“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