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凝了一凝。郎星克蓦地站起來:“阁主。实话说。我们大伙一直以來。都觉摸不透方枕诺的为人。可是你对他却始终相信。今天的事实已证明了一切。现在我们相信你的眼光。你又为何这样不相信自己。”
姬野平见众人面上森森凝郁。似有怨弃之态。一对龙眼虚了一虚。忽然射出两道坚毅寒芒。揽红枪阔行两步踏上船头。目光由近及远。又由远及近地缓缓扫了一圈:“你们知道。我为什么这样相信小方。为什么对长孙大哥还不放弃。”他顿了一下。“因为他俩和你们以及刚刚沉入水中那些人一样。都是我的至亲兄弟。”
姬野平道:“不是我沒有信心。而是大家都对一件事会错了意。我想找他回來。不是想依靠谁。聚豪阁能走到今天。也不是依靠一两个人的领导得來。而是依靠着你我大家、依靠着阁中这上上下下、千千万万的兄弟。长孙大哥虽然一时为女色所惑。走错了路。可他依然是咱们的家人、兄弟。他不该掉队。但掉队之后。难道咱们就该扔下他不管。”
短暂的静默之后。人们逐渐理解了他的意思。心底便如水流般缓缓连接贯通起來。每流到一处。便有一声轻轻的呼唤响起:“阁主……”“阁主。”
姬野平摆了一下手。继续道:“他的事总归还是个人小事。先且搁在一边。这些年來。咱们开展漕运、经营生意。一向诚实守信。公平合理。咱们身份是黑的。心却是红的。手里的刀是凉的。身上的血却是热的。官府不仁。烧船封海、募投圈地。把大家逼得背井离乡。为了一口饭吃。走到了一起。现如今。东厂督军杀入洞庭。更不会放过庐山、太湖的兄弟。他们这是想把咱手里最后这碗饭也夺去。大伙说。该怎么办。”
众人纷纷喝道:“打。”“反了。”
姬野平将红枪平平高举。压下众声。说道:“弟兄们。你们错了。咱们不是造反。更不是顺应什么狗屁天意。一个大活人。理直气壮地就应该活得有个人样。都是人肠子里爬出來的。凭什么就要给他们当牛做马。受他们的侮辱和欺凌。”
“对。”
“阁主说得对。”
姬野平道:“我说得再对。不如江哥说的对。求人不如求己。我只问一句:咱们的土地、财富和尊严。以及一切被凭空抢走的东西。要靠谁才能夺回來。”
“靠自己。”
“自己。”
“自己。。”
一片轰然应和声中。余铁成、郎星克等人眼神交对。都不禁点头欣然。颇有喜出望外之感。
只有江晚沉默不语。
长孙笑迟的凝聚力是领导众兄弟打出來的。是在经营创业中创出來的。跟着长孙阁主。就意味着财富与胜利。他在阁众之中形成的甚至不是威望。而近乎是一种信仰。
所谓领袖。就是一个能给予别人梦想以及实现这梦想的强大信心的人。如今的姬野平。是否真的具足了这样的底气。
只见姬野平侧头问道:“冯兄弟。你手下应该还有些船吧。”冯泉晓道:“是。一來怕人多碍眼。二來怕河道内不好掉头。我把其余的大船都安排在调弦入口等候。”姬野平凌风放眼。见暗空里月隐星灰。这一夜已所剩不多。道:“咱们突破的速度已经很快。但是走调弦入长江毕竟绕远。传我令。大家加快速度。争取在拂晓之前与大船汇合。到了江上顺流放帆。再歇不迟。”
“吼。”千人同声共气。一扫颓疲。船队航速骤提。
行出里许。江晚忽道:“阁主。我想起件事。”
姬野平问:“什么事。”
江晚道:“官军主力若在庐山。为数一定不少。咱们这两千多人到了恐怕也是杯水车薪。依我看。对古田方面还应该多加争龋否则后续作战很难开展得起來。”楚原道:“这倒是。你们支持韦银豹这么多年。他纵然变脸也不至于那么快。方兄弟和他沒打过交道。可能担心过重了一些。古田义军目前接近十万。不是小数目。如能争取过來。力量可是不校哪怕只是拖住俞大猷。也至少让咱们少了份后顾之忧。”
姬野平想了一想。道:“有一线希望就不能放过。江哥。你给他写封信给吧。”江晚点头。哧啦扯下块衣布。用指头醮身上的血。就在布上写起來。
邻船上卢泰亨始终眉头深锁。瞧了一会儿。道:“不是我念倒霉咒。军师说得丝毫不假。韦银豹这人生性多疑。防人心重。而且最不相信汉人。这回的事一出。咱们这信恐怕连递都递不到他跟前。”
大伙一听。脸色又复凝祝古田义军多是苗瑶獞人。多年倍受汉人欺凌。刻恨入骨。聚豪阁每把收拢來的汉族农民、渔民输送过去。他们都要经过一番严格审查。用起來也不比本族信任。韦银豹更把自己多年反明始终能逍遥法外的原因。归结在这种排汉防汉、任人唯亲的策略上。卢泰亨在阁中地位已经不低。去过古田几次。基本也都沒见着韦银豹的面。现在这情况之下。可就更为难说了。
虎耀亭道:“恁么着。我去。”
江晚将书信写完。听着卢泰亨的话正自沉吟。虎耀亭这一突然发言令他愣了一下。随即喜道:“我倒忘了。这一趟确是非你不可。”将信递过:“你这伤可是不轻。一路须当小心。”虎耀亭道:“小事一桩。沒说的。”揣起血书。单臂一遥蜻蜓点水般连跳过几艘小船上岸。他手下中有二人急请令随行照顾。姬野平点头。二人也飞身上岸追去。
眼瞧三人消失在林岸之间。姬野平还有些发愣。沒反应过來怎么个“非你不可”。冯泉晓见状倒乐了:“阁主。你平日尽和老云在一块儿吃猪肉。怎么把虎爷这档事都给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