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阁外人声响起:“在这屋吗。”脚步切近。刘金吾挑帘走了进來。
戚继光忙起身施礼:“刘总管。”刘金吾点指笑道:“戚大人。我就知道你一准儿得來。特意起了个早。还是让你给超在头里了。怎么。对调职的事还不死心吗。”
常思豪问道:“什么调职。”
戚继光有些尴尬。刘金吾嘿嘿笑着走近。眼睛往桌上略扫。啧舌道:“百二秦关哪。乖乖不得了。戚大人。要说你这回下的血本可也不校不过也得看对象埃这百二秦关在别人那儿或许分量足矣。到千岁这儿。怎么着也得‘挂甲十万’才够看。”见戚继光脸上阴晴不定。又安慰地一笑。凑近道:“大人不必生气。我也是开个玩笑罢了。你在南方征杀不易。如今扫平倭寇。不能得享荣华。反而要折在小人之手。就算你认。我都替你不甘呐。”
戚继光苦笑道:“平安是福。功成身退也是一件美事。”
刘金吾哈哈一笑:“宝剑埋冤狱。忠魂绕白云。大人可记得胡少保这两句诗么。”
戚继光脸色陡变。垂头不语。
刘金吾道:“大人若是一味退避。只能落个同样下常倒不如与千岁携起手來。谋它一桩天大的富贵。”
常思豪听他说到“天大的富贵”。心头一动。问道:“戚大人。刚才你说到一半。那吴时來的底细。究竟怎样。”
刘金吾一笑代答:“还用说吗。吴时來是徐阶的门生。不管是弹劾严嵩还是挤兑高拱。他始终是一面旗帜。徐阶往哪边吹。他就往哪边飘。如今旗角抽在戚大人的脸上。那可是要倒霉了。”当下便给常思豪讲了事情经过。
原來吴时來上书之后。部议通过。交在皇帝手里。隆庆下旨。将戚继光调來京师任神机营副将。然而戚继光到京之后。发现处处不对头。得到线索一查。对吴时來自然十分愤慨。紧接着又查出此人背后有徐阶指使。这才慌了神。他知道武将斗不过文官。连严嵩那样的人物都栽在徐阶手里。自己更不用提。于是四处送礼。结纳官贵。期望能有人使上把力气。把自己调离京城。可是这一路下來。钱花了不少。却沒有任何效果。昨天在万岁山见常思豪和皇上如此亲切。显然是说话有分量的人物。于是晚上便去拜会刘金吾。向他打探了情况。得知常思豪出身军旅。又探出了他与徐阶不合的口风。今天这才过府來送礼。
常思豪听完又觉奇怪。问道:“徐阁老为何要跟戚大人过不去呢。”
刘金吾道:“说起來这根子可就深了。戚大人的老上司胡宗宪当年官居兵部侍郎。因平倭有功。封至兵部尚书加太子少保。人称胡少保。他因与严嵩义子赵文华的交情深厚。五年前被给事中陆凤仪弹劾。诬为严嵩党羽。被贬丢官回了原籍。隔两年后又被人挖出把柄打入监牢。最后自尽狱中。这一切当然都是徐阁老的手笔。以他的谨慎。只要是和严嵩有关的官员。一定会除尽方安。本來戚大人是胡宗宪的嫡系。胡既被除。徐阁老应该早就想动他。不过顾忌倭寇作乱。有戚大人在。总比他自己费心要强。如今看南方已然彻底平静。自然应该算算旧账。”
常思豪向戚继光看去。只见他虽静静听着。两腮根肌肉却跳动不止。
刘金吾道:“戚大人战功卓著。官职却低。不像胡宗宪是兵部重臣。照说徐阁老现在如日中天。也沒必要和他过不去。昨天和戚大人这么一聊。我这才明白里面还有另外一层原因。却是他沒意识到的。”
戚继光一愣:“我沒意识到的。是什么。”
刘金吾笑道:“徐阶是松江华亭人。他在朝为官。三子徐瑛跟在身边。另有长子徐璠、次子徐琨在家。华亭地处杭州湾畔。长江三角洲南翼。属于沿海冲要之处。他这两个儿子为祸乡里。恶名传遍四方。除了借‘投献’之名大量兼并土地。自然也少不了做些违禁的买卖。”
戚继光目光亮起:“走私。”
“不错。”刘金吾笑道:“跟土地上那点小钱比起來。走私所获就要丰厚得多了。而走私就不可避免地与倭寇勾结。戚大人。大倭寇头子汪直的老巢在哪。你不会忘了吧。”
汪直的巢穴就设在松江华亭。戚继光岂能不知。此处是徐阶的老家。显然他这话里透露出了两者间微妙的联系。
常思豪道:“他们竟敢做汉奸。”
戚继光道:“千岁在北方。可能不知南边情况。南方倭寇之中。日本人其实只是少数。绝大部分都是汉奸。他们的成分极其复杂。除了一大部分是沿海的渔民、农民。也有一些是专职的盗匪和走私的小队。这些人不满海禁国策。为谋暴利以身试法。与倭人勾结作乱。由于熟悉地形。语言又通。在海上有日本人做靠山。到内陆有地主巨富为掩护。如癣如芥。极难对付。”
刘金吾听得出他还不敢说得太明目张胆。当下笑道:“是埃若沒这些汉奸。只是平山灭岛。以戚大人的才能武功居然用了这么多年。那就有点太说不过去了。”
戚继光讪讪道:“是。是。”
刘金吾眼睛斜着他:“其实说穿了很简单。徐家走私是为了钱。倭寇抢掠也是为了钱。平倭更是桩大买卖。本钱却是国家给出。赚了名利全是自己的。皇上想要天下太平。可是天下若真太平了。让底下的人功从哪立。钱从哪來。官儿怎么升埃越是有仗打。越是有钱赚。倭寇越是横行。灭倭的功劳越大。胡宗宪当初的功劳财富是怎么來的。想必戚大人也清楚得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