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刚坐下，就有茶姑娘拎着炉龛和都篮进来，取出炉子和茶具摆在几案上，开始跪下做茶。</p>

店丫头端来冻酥花糕、透花糍、玉露团和酴（tú）醾（mí）酒，一一摆上，态度谦卑地问：“叨扰二位贵客，中午想吃些什么菜？”</p>

长熠看着顾浅，顾浅说：“我都行。”</p>

他便对店丫头说：“拣时令的菜来十道，再暖两壶果子酒。”</p>

他二人来得偏晚，若不是长熠早预定了包间，恐怕此时连个堂桌都排不上。</p>

此时，一楼二楼的新举子们已经喝至兴头上，言语间开始没规没矩起来，嘈杂的人声透过珠帘清晰地传至包间内。</p>

“你我熟读圣贤书，在陛下眼里， 不过是认得几个字的猴子……”</p>

“楼兄慎言！邱兄言下之意，满朝文武皆猴子。朝中大人都没说什么，你不忿什么？”</p>

“……陛下、陛下这是在骂朝臣们呢！猴子是走兽，守山群居不知变通，千百年来，你见过哪只猴子能做人言语？”</p>

“鄙人认为，陛下力排众议，给天下人读书机会，此为不世之功！试问，哪朝哪代，哪个帝王能做到如此？”</p>

“呵！义学还没办起来，且等等看罢！”</p>

“荒唐啊，荒唐！我等数年苦读，家中耗费巨大，尚不能作保能否考取功名……义学一开，什么阿猫阿狗都来读书，天下岂不乱套？”</p>

“匡兄这就要鸣不平？往后农民佃户的子女读书入仕，与我等平起平坐，那才叫笑话！”</p>

顾浅走到窗边，撩开珠帘，向下方瞧去。</p>

那些举子们衣着光鲜，看得出来出身不凡。</p>

他们拿着酒樽或酒杯，三五成群或站或坐，个个红着脸直抒胸臆。</p>

她心道大凤朝果然风气开明。皇城根里，天子脚下，人就敢在外头大声议论朝政、议论女帝。</p>

“你莫生气。”</p>

长熠边说边走过来，将珠帘全部打起，挂到两边，坐在顾浅身边：</p>

“他们也只是东听一句西听一句，并不知道事情全貌，喝了酒胡言乱语罢了。”</p>

顾浅笑道：“我不气。如今政令通文还没下发出去，这些读书人有误解也正常。”</p>

她翘起二郎腿悠悠道：“就算是信息发达的年代，都会有许多人，自己还没弄清楚事实真相呢，就急哄哄地开口发表意见——这种人、这种事，我见多了！”</p>

有一年，山脚下一户人家的孩子发烧，他奶奶不带他去诊所，非要抱来庵里，找师父求符水。</p>

师父一摸孩子额头烧得滚烫，叫老人家赶紧抱去诊所打退烧针。老人认死理，非说娃是撞了邪，打针不如吃符水。</p>

师父没办法，自己跑一趟下山把诊所的老医生喊来，给孩子打了退烧针。</p>

因为耽误了时间，孩子退烧后有点痴傻，但好在命保住了。</p>

他奶奶认定是师父不肯救她孙子，记恨上了师父，一见到就破口大骂，咒她下地狱……</p>

村里乡邻不知内情，有的顺着话说老尼姑心狠，有的说老尼姑看穿了天意不敢搭救，还有人怕得罪神秘力量选择回避，总之就是不觉得是娃奶奶耽搁了救治时间。</p>

“每个人所站的位置不同，看到同一幅大千世界，眼中所留意的重点也不同。”长熠望着楼下的举子们，气息平和地说，“读书人自认有文人风骨，知道这半年来朝堂接连发生的几件大事，此番出来应考，多少是愿意以身报国的。”</p>

包间里暖意重，顾浅将手炉放到几案上，问道：“如果我没来，这些人是不是会继续猫在家里？等着女帝毒发身亡，顾秧即位后再来科考？”</p>

长熠回望顾浅，语气沉着却温和：“可能是。”</p>

顾浅笑了：“你看你，连句哄人的话都不会说！我心里知道是这样的，但是由你说出来，让人听着不太友好。”</p>

长熠抬手替她正了正鬓边的单凤珊瑚步摇，眼神坚定而温柔：“我不愿骗你。再说了，那是女帝留下的烂摊子，怪不到你身上去……”</p>

他还想说“你计较什么”，却忽然起了疑心——顾浅的心性是不是受到了原主影响，所以才会生出那样矛盾的情感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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