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脸色阴晴不定,猛一点头,涩声说道:“成交1
“口说无凭。”叶灵苏说道。
“好1朱棣朗声道,“取笔墨印玺来1
不一时,笔墨送来,朱棣铺开卷轴,笔走龙蛇,写满两纸,各各署上姓名,回头说道:“高炽,你也写上名字,我若举事不利,你也要信守此约。”
朱高炽一愣,忙道:“父王何出不吉之言?”
朱棣目光生寒,朱高炽叹一口气,不情不愿签上姓名。朱棣盖上印玺,吹干湿墨,连带几案送到床前。
叶灵苏扫眼看过,提起狼毫,刷刷刷签上姓名,收起一份,说道:“乐之扬1
乐之扬上前一步,叶灵苏倦怠道:“这契约,你收好。”乐之扬满心狐疑,接过契约,注目望去,叶灵苏眼光如水,大有深意。
乐之扬满腹疑窦,收起卷轴,朱棣看他一眼,长吐一口气,笑道:“契约立下了,叶帮主如何履约?”
“乐之扬。”叶灵苏从怀里取出“青帝令牌”,“你去北平分舵,代我召集弟子。”
乐之扬一愣,诧道:“我去?”
“当然是你。”叶灵苏微微愠怒,“你是紫盐使者,帮主有恙,三大长老各处一方,你是五盐使者之首,理应由你主持大局。”
乐之扬犹豫未答,朱棣笑道:“如此甚好,乐公子大才,正有用武之地。”
“王爷谬赞。”乐之扬叹道,“带兵打仗,我一窍不通。”
“无妨1朱棣说道,“涉及军旅之事,我派朱能帮你。”
乐之扬无话可说,只好收起令牌。这时道衍推门进来,说道:“葛诚起了疑心,到处打探消息,想要知道内院发生何事?”
朱棣点头道:“瞒一日算一日,我先回去,以免露出马脚。”回望乐之扬,意味深长道,“乐公子,成败在此一举,盐帮之事,有劳足下。”
乐之扬也不做声,欠身行礼,朱棣深深看他一眼,脸上闪过疑虑,跟着拂袖转身,大步出门,其他人等纷纷跟上。
乐之扬欲要退出,忽听叶灵苏说道:“紫盐使者,你先留下,我还有事交代。”
乐之扬微微苦笑,停下步子,叶灵苏又道:“将门关上。”乐之扬沉默一时,关门来到床前,开口便问:“叶姑娘,你为何要答应此事?”
叶灵苏注目瞧他,忽道:“朱棣有备而来,我不答应行么?软的不行,必来硬的,文的不行,就来武的。”
朱微一边听见,忙道:“四哥断不至此。”
叶灵苏看她一眼,冷笑道:“公主殿下,你对这个四哥,到底知道多少?”
朱微呆了呆,小声说道:“这个么……我也知道不多,我尚未出生,他就来了北平,长年与蒙古人作战,呆在京城的时候极少,所以与我亲近,全因他与哥哥交情不错。”
“这就是了。”叶灵苏幽幽地叹一口气,“燕王发疯,满城皆知,他为求生脱困,不畏卑贱污秽,瞒过一干对手,这一份隐忍千古少有,做戏的本领满天下的戏子也比不上。老实说,他跟我立下的契约,我一个字儿也不敢深信,眼下他有求于我,过了这道难关,天知道他会不会信守然诺?”
朱微奇道:“你若不信,为何签下契约?“
“我不签行么?”叶灵苏冷冷道,“燕王何等人物?我若不肯,他必有更厉害的法儿逼我就范。”
“你若不肯,谁也休想逼你。”乐之扬声音冷冰,“大不了,我带你杀出燕王府。”
朱微啊了一声,脸色发白,叶灵苏瞥她一眼,向乐之扬说道:“你那时打算动手,对不对?”
“你怎么知道?”乐之扬微微皱眉。
叶灵苏说道:“你那一步,瞒不了我,你所站之地,既可将我带走,也可击倒燕王。不过……你带我走了,公主又怎么办?”
“我……”乐之扬看向朱微,一时语塞。
“我不怕死。”叶灵苏轻轻吐一口气,脸上流露倦意,“也不想别人因我难过。”
朱微泫然欲泣,上前一步,握住叶灵苏的纤手,颤声说道:“叶帮主,你签契约,全是为我?”
叶灵苏默然不答,朱微将脸贴在叶灵苏手上。叶灵苏哆嗦一下,欲要缩手,又觉不忍,犹豫一下,轻轻抚摸她的秀发,脸上的神情难以描画。
乐之扬沉默一时,苦笑道:“叶姑娘,你真要守约?”
“人若无信,不知其可。”叶灵苏漫不经意地道,“你若是我,又当如何?”
乐之扬摇头:“你跟我不同。”
“是啊1叶灵苏自嘲一笑,“你原本就在帮他1
“他是为我。”朱微说道,“我想救四哥。”
“不对1叶灵苏冷哼一声,“我看得出来,他嘴上不说,心里另有苦衷。”
朱微一怔,回望乐之扬,见他沉着脸并不否认,不觉心生恍惚,只觉眼前的男子也陌生起来。
“这么说……”乐之扬沉思一下,慢悠悠问道,“你不怕燕王反悔。”
“我契约在手,他敢失信,我就公诸天下,让他脸上无光。哼,王者无信,看他如何治理天下。”
“恐怕你低估了他。”乐之扬叹一口气,“他能那样装疯卖傻,还有什么干不了的?”
“我明白,可他万一守信呢?”叶灵苏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迷茫,“东岛孤悬海外,可悲可怜,身为叛逆,永无成功之日;盐帮弟子偷偷摸摸,为了微薄小利铤而走险,一旦失败,身陷囹圄,孤儿活活饿死,寡母沦为**;燕王若不守信,结果不过如此,万一守信,岂不是解开了两个天大的死局。”
乐之扬望着叶灵苏,心中感慨不胜,本想叶灵苏久在盐帮,沾染盐枭习气,早已混同俗流,变得精明世故。燕王所言,形同画饼,她口口声声不信,然而内心深处仍有一丝幻想。乐之扬明知不切实际,可又不忍挑破,话到嘴边,生生咽回,只是摇了摇头,心中暗暗叹气。
叶灵苏又道:“乐之扬,下面的话你要听好,北平分舵在城南右侧顺承坊乙戌第,舵主陈亨年老固执,不好对付,他是土长老高奇的心腹,杜酉阳的知己。这两人跟我心结颇深,纵有青帝令牌,他们也未必肯命。何况官府、盐帮,誓不两立,要他们效忠燕王,也得费些心思……”
叶灵苏身子虚弱,这一阵劳心费力,渐感不支,出了一头虚汗,身子微微发抖。乐之扬不忍道:“叶姑娘,我都知道了,你好好歇息……”
“不!我还没说完。”叶灵苏抬头直视,“盐帮仁义居下,利字当头,帮中弟子加入盐帮,无非赚钱养家,若无利益纠葛,一切均是空谈,若要收服这些盐枭,与其喻之以义,不如诱之以利……”
“给钱?”乐之扬笑道,“我一文不名,难道找燕王去要?”
叶灵苏摇头道:“用了燕王的钱,那份契约就没用了。”
“此话怎讲?”朱微怪问。
乐之扬道:“燕王有求于人,才跟叶帮主立约,我们有求于他,他也可以要求毁约,纵不毁约,也会讨价还价。”
朱微将信将疑,她对燕王仍有期望,打心底里不愿相信他如此不堪。
叶灵苏又道:“集合盐帮,须得数日,你去分舵,越早越好。”
乐之扬无奈,将“铸玉回天丹”交给朱微,说明用法用量,又使“驭气”之法,为叶灵苏调理气血,待其安然入睡,方才告辞出门。
朱微随后跟出,搂住他的腰身,将头埋入怀里,喃喃说道:“无论怎样,你要好好地回来。”乐之扬点一点头,说道:“叶姑娘的伤,都拜托你了。”
朱微嗯了一声,再不说话,双手搂住情郎,久久也不放开。
两人相拥相抱,站立滴水檐下,四周花眠虫偃,万籁无声,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一阵晚风吹过,远处屋檐下铁马摇荡撞击,发出一串清越的鸣响。
朱微一惊,放开双手,面颊微微发烫。乐之扬低下头,在她额头轻轻一吻,转身快走几步,跳上屋檐,晃眼消失。朱微痴痴仰望夜空,一动不动,任由寒露浸透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