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娘看了莫小鱼一眼,没忍住,拉着她到一旁问话,“你们白日里跟那位先生都说些什么了?”
莫小鱼笑笑,就是不说话。
她娘问了几遍,都没从她口里得到答案。她问得急了,莫小鱼就只有一句话回她。
“娘,你别问了,等祖奶奶、奶奶跟祖爷爷、爷爷他们商量过,会跟你们说的。”
莫小鱼她娘还想问更多,但莫小鱼怎么都不说话了。无奈何,莫小鱼她娘拿手指重重戳了一下她额头,放过她。
“行了行了,不说就不说吧,有什么大不了的。了不起,一辈子都别跟我说埃”
莫小鱼知她没生气,冲她笑了好一会儿,笑得她连最后的一点恼怒都散了后,才挨到她身边,拉过她的手,“娘,你等着看就好了,是好事儿。”
好事儿?什么好事儿?
莫家小三房这一夜大半数人都没睡好,而上房里头,莫肖氏和莫陈氏守在烛火下,拿着针线有一针没一针地缝着。边缝,她们边等着她们的那口子回来。
这会儿,她们两人也没谁说这烛火点着浪费。
深夜,莫家一家子男丁才拿着些物什回家来了。
莫老头先回的上房,莫老大则还要领着儿子们一道放好那些个东西才各自回屋。
等到一众儿子都回去了,莫陈氏才从上房走出来,领了莫老大入去。
他们四个人坐在上房里坐了足有半个时辰,才各自散去。
散去的时候,哪怕忙活了一天,四人的精气神都不见倦乏,反而精神得很。
而更让他们惊喜的是,第二日早晨,他们还没等到屋舍里的那位先生,先就等到了坐着牛车从村外头一路找到他们家里来的一位慈眉善目、须发皆白的老先生。
老先生身边,除了驾车的汉子外,还有一个年岁不大的童子。
是那童子先来敲的门。
也还是莫小鱼开的门。
她见得这一行人的时候,那心跳得,比当日那位先生来敲门的时候还要快。更甚至,莫小鱼的手脚都有些发软。
她撑着声音问道:“你们找谁?”
带着药香下了马车的华远清看见是她,眼底闪烁了一下,笑开了眉,问道:“这里可是莫家?”
莫小鱼愣愣点头。
华远清又问道:“请问净涪比丘可是在这里?”
莫小鱼正想要问一问谁是净涪比丘,但她还没有问呢,屋舍里头就走出了已经完成早课的净涪佛身。
见得净涪佛身的身影,华远清笑道:“是这儿了。”
他伸手拍了拍莫小鱼的脑袋,和声问道:“小姑娘,能不能让老朽我进去?”
莫小鱼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对着这边笑的那位先生,点了点头,拉开院门让出路来。
在华远清走过她身边的时候,莫小鱼鼓足了涌起,急急问道:“老先生,您可是大夫?”
华远清笑着点了点头。
因着华远清的到来,莫家一家子都沸腾了。其中最激动的,竟就是他们莫家一家最老最年长的几人。
看得莫家其他还不怎么清楚个中情由的人都糊涂了。
莫老头领着莫肖氏亲自接待华远清,莫老大在旁作陪,而莫陈氏却招呼家里人到了另一间屋子,避开了那一匣子黄鱼,将华远清的事情跟家里人都交代了一遍。
净涪佛身始终站在一旁,看着华远清在这莫家里掀起的那一道道涟漪。
华远清给莫家里的老老少少诊过身体后,就给他们开方取药。
莫肖氏当日跟净涪佛身说的话还真没有半点虚言,他们莫家一大家子,妇孺尚且不说,但凡是上了船且在船上待过相当一段时间的男丁,身上都有这样那样的问题。其中,又以莫老头和莫老大的情况最为严重。
诊出结果的时候,莫肖氏和莫陈氏终于没忍住,当着家里大大小小的面落下了眼泪。
诊过脉,开完方之后,华远清便就直接查验起莫家年纪尚幼的少年、孩童们的医学资质。
莫小鱼丝毫没有意外地被华远清留在了身边。但莫家也不是仅只有她一个人被选中,还有一个男童也入了华远清的眼,被华远清留了下来。
净涪佛身看完这一场查验资质之后,又等了一段时间,便向莫家一众人等告辞了。
莫家没敢留他,连连谢过他好几回之后,举家送他出村。
若不是莫家男丁最近都得喝药调养身体,怕是他们能将净涪佛身送到镇外甚至是城外去。
而单只为了他们不能远送净涪佛身,莫家一家子都很有些愧疚。
到最后,也还是华远清安抚住了他们。
净涪佛身对这些全不在意。在他真正走出这渔村之前,他最后站到了莫小鱼身前,垂眼看她。
莫小鱼一如以往的很多次一样,不用净涪佛身开口,便能明白无误地理解净涪佛身想要说的话。
她点了点头,咧开嘴露出一个灿烂至极的笑容。
“先生,都够了,谢谢你。”
净涪佛身定定看了她一眼,笑着合掌低了低头。
莫小鱼站在爹娘身侧,看着那位先生一步步走远,心里满怀感激。
在那位先生彻底消失在他们面前之前,莫小鱼最后抬手,向着那位先生又用力地招了招。
虽然她觉得那位先生不会看见,但这完全不妨碍她最后送那位先生的祝愿。
愿您前路始终平顺,愿您最终得偿所愿。愿您一切皆好。
净涪佛身脚步不停,一步步稳稳地向前迈进。
出了渔村之后,他转道向北,往妙安寺与妙定寺之间的边线行去。
这一走,便是半月余。
在妙安寺里静修的净封沙弥从定中醒来,定了定神后,起身出了静室。出了静室没多远,他就遇见了寺里的两个小沙弥。
小沙弥们正说着话,忽然见得他,连忙停下话头,来与他见礼。
净封沙弥还了一礼,就问道:“两位师弟刚才说的,可是妙音寺的那位净涪师兄?”
两位小沙弥点了头。
净封沙弥又问道:“净涪师兄他怎么了吗?”
两位小沙弥对视一眼,有一人答道:“净涪师兄他已经出了我们这边的地界,入了妙定寺那边了。”
净封沙弥听见,须臾间晃了一下神,问道:“是吗?时间都过去了这么久了吗?”
其中一位小沙弥笑答道:“可不是么?师兄你闭关都有半年了吧?净涪师兄是昨日过的边线。”
另一位小沙弥也答道:“算起来,净涪师兄在我们这边拢共只收了三份贝叶吧。”
“是啊,就只有三份,唉......”
那言语间未曾掩饰的遗憾听得净封沙弥都想笑。
他也真的就笑了。
“你们啊......”他道,“净涪师兄收取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与我们这边缘法不多,散落在这里的经文自然也就少了,没什么奇怪的吧。”
两位小沙弥对视了一眼,摇了摇头。
忽然,他们又想起了什么,猛地抬头看定净封沙弥。
迎着这两位师弟晶亮晶亮的目光,净封沙弥的心也忍不住跳了一下,“什......什么事?”
两位小沙弥齐齐对着净封沙弥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
“净封师兄啊,听说你最近一趟出寺,就是去陪的净涪师兄?”
净封沙弥艰难地点了点头。
两位小沙弥眼睛里的光更亮了。
净涪佛身并不知道妙安寺里净封沙弥那堪称算得上水深火热的日子,也不知道这样活泼生动的日子多少算是缓和了些净封沙弥心头的不安,他只是一步步地往感应中的下一片贝叶所在走去。
而正当他寻着一片贝叶去的时候,久未动静的本尊终于出定了。
净涪本尊出定的那一刻,佛身动作停了一瞬。
‘恭喜。’
净涪本尊从蒲团上站起,从识海世界中往佛身那边回了一句,‘同喜。’
佛身没有再停顿,只小小地笑了一下,便问道:‘你准备与他们说了?’
‘嗯。’
佛身又道:‘说完正事后,好好陪陪母亲。’
净涪本尊还应道:‘嗯。’
佛身没再说话。
净涪本尊走到静室门边上,直接拉开静室门走了出去。
待到他出了静室,静室的种种禁制又再一次开始运转起来,甚至阵法禁制运转间,还在不断细微调整着。
越调整,静室里的这些阵法、禁制里属于程沛的气息就越深沉浓郁。可以预见,等这阵法、禁制调整完成,这静室里被净涪本尊提升过的阵法、禁制就会被完完整整地打上程沛的烙樱
净涪本尊出了静室,先去见的不是程沛,而是沈安茹。
虽然这里头有一部分的原因是因为这时候的程沛真正处理着程家事务。
沈安茹在正院的正房里。
净涪本尊一路前行畅通无阻,路上遇上的婢仆见得他,都退到一侧避让行礼。
他这一路走来,动静不算小,很快的,沈安茹那边就得了消息。
听得消息,沈安茹一时如坠梦中。
“出......出来了?”
她急急地从榻上下来,只是匆匆理了理身上衣裳,也不用人扶,自己就急步走出了内室。
走得急了,她身形难免有些摇晃。可沈安茹全不在乎,甚至还在不停地加快脚步。
旁边的人都不敢劝,只能快步跟上。
沈安茹的动作固然已经算是快了,但比起净涪本尊来,还是慢上太多。
她才刚出得内室,净涪本尊就已经跨过门槛,入屋了。
沈安茹眼眶都是红的,滚圆的泪珠子在眼眶边沿来回打转,但也都被沈安茹给压了回去,没掉下来。
她定定地看着他。
净涪本尊几步上前,合掌和沈安茹深深拜了下去。
沈安茹连忙扶起,却久久没有说话。
净涪本尊听得见被压在她嗓眼上的哽咽,垂了垂眼睑,才扶着沈安茹到一旁坐了。
还没等净涪本尊做出什么表示,还没坐稳的沈安茹先就打趣起了她自己。
“瞧我,每日里闲得慌,总多想。明明前不久你才来见过我,这会儿反应还这么大,实在不该......”
前不久......
半年的时间,对于净涪三身来说确实不算长,但对于一个凡俗母亲来说,却绝对不会是什么“前不久”。
不过是她不想和自己的孩子有太多隔阂,所以在极力靠近着他的生活而已。而且,她这般说话,何尝没有几分为他开解的意思?
净涪本尊伸出手去,握紧了沈安茹松了紧紧了松的手。
薄薄的恒定的温度从交握的两手传递到两人的身里、心里,暖得让人的心又软又涩。
沈安茹不再说话,只拿一双眼睛看着净涪本尊,深深地看过,牢牢的记着。
净涪本尊也由得她一遍遍地细看,完全不厌烦。
旁边的婢仆见着,也不打扰,只悄然无声地送上了两盏茶水,又不动声息地退了出去。
茶是净涪在家里时最爱喝的茶,水也是净涪在家里时最常用的水,这样的茶、这样的水煮出来的茶水,带着他们记忆里的味道,很是诱人。
但茶盏前方的两人却谁都没动一下,任由茶水的温度一点点散去。
好半响之后,沈安茹才声音嘶哑地问道:“我,净涪师父近来可好?”
净涪本尊点了点头。
沈安茹细看着他,笑了一下,信他这话。
于是,她又问道:“净涪师父修行可还顺利?”
净涪本尊还是点头。
这一回,沈安茹看不出真假,但她时常听程沛说起净涪的事,知道他确实一切都还好,于是就也信了。
如此问过两回之后,沈安茹就松了一口气,声音也渐渐地恢复了些许。
净涪本尊答完后,便望定沈安茹。
那一瞬不瞬的目光平静无澜,不见丝毫起伏,似乎什么意味都没有一般,就只是单纯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