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缓缓开口,唇边散开白雾,在黑暗中分外醒目,但直至白雾散尽,内官也未等到回复。</p>
“等……那日再说…罢。”</p>
内官躬身,小心翼翼的伺候在旁,应了一声是。</p>
他跟在陛下身旁,见陛下在肩舆前停了片刻,却未上去。</p>
夜里寒气逼人。</p>
比白日不知冷了多少,这股寒意顺着衣袖、领子,无孔不入的侵袭身体,若非在御前当差,此时内官都要忍不住打个哆嗦。</p>
一张口,白雾就争先抢后的凝结。</p>
“陛下,”内官柔着劝着,“夜里又冷了些,今日家宴上太后娘娘担心陛下龙体,特地吩咐奴才们小心照看着,这儿偏僻,走道里风也大,请陛下上肩舆回宫罢。”</p>
说罢,内官恭谨的折腰候着。</p>
帝王摆了摆手。</p>
内官迟疑了一瞬,夜里如此寒凉,陛下龙体肯定不能步行太远,既然不愿回宫,附近的宫殿还有谁?</p>
对了!</p>
有个今年还算受宠的美人。</p>
“陛下,洛美人就在这附近,今儿宴席上,您还夸了她的萧吹奏好呢,不如——”</p>
内官拖长了音,一边确认着帝王的反应。</p>
“昨天是麟儿的生辰,去看看她吧…”</p>
说完这句话后,帝王唇边的白雾散尽,扶着坐上肩舆。</p>
内官垂眸,掩下心惊。</p>
在帝王坐下后,他抬头挺胸,将拂尘甩在臂弯,朗声道:“摆驾长春宫——”</p>
如今的长春宫里,住着庶妃。</p>
即曾经的皇后娘娘。</p>
离废后之事,已经快过去两年了,庶妃也在长春宫禁足快有两年。</p>
期间,陛下从未想起这位发妻,今日忽然提及大皇子…内官心中感慨,想是这位庶妃娘娘要东山再起了。</p>
长春宫内。</p>
寂寥、阴冷。</p>
不见一抹新年的红色。</p>
而禁足在宫内的庶妃更显苍老、颓败,空荡荡的宫服下,仿佛瘦的只剩下一把骨架,甚至比陛下看着还要长几分老态。</p>
庶妃下跪行礼。</p>
规矩不错半分。</p>
陛下屏退了宫人,看着眼前的发妻,伸出手去想要扶她起来,而她仍守着规矩,不曾抬头,没有看见帝王伸来的手。</p>
僵在半空的手垂下。</p>
“免礼。”</p>
见她起身后,他才张口问道,“病人怎么不请太医来瞧瞧?”</p>
庶妃垂眸,似乎并不愿回答这个问题。</p>
帝王这才想起,自己曾驳斥过一回长春宫请太医。</p>
可那时他并不知道她病成这样。</p>
“来人——”</p>
他一开口,守在门口的内官就已应声。</p>
“传朕口谕,明日院正入宫后,着他立刻前来长春宫为皇后诊脉!”</p>
皇后…</p>
这一久违的称呼,让门外的内官应的慢了些。</p>
庶妃过分消瘦的面颊上勾起一抹平寡的笑,“陛下,是我不准他们再请太医,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她掀起眼睑,直视眼前的帝王,眼底不见光,仿若行将朽木之人,“夜深了,陛下若无旁事,我身子不好,就此恭送陛下。”</p>
她已屈膝。</p>
甚至不愿多看帝王一眼。</p>
对他,她已无任何眷恋。</p>
也无任何恨。</p>
帝王牢牢看着她,看着眼前待他如此冷漠的发妻,眼角的细纹随着情绪细颤,喉间像是被什么堵住,“…雪娘,你……”</p>
眼前之人,仍无反应。</p>
“你我是多年结发夫妻,麟儿之事已经过去一年多,当时是朕冲动,错怪了你。你……”他柔下语气,看着眼前的女人,“还不肯原谅朕么?”</p>
“陛下。”庶妃缓缓站直身子,垂着眸子,“在陛下收回凤印、废后贬为庶妃时,我与陛下已不是结发夫妻。麟儿已经离开我一年十个十六天,在这日子里,我夜夜梦见麟儿在我怀里哭着说,母后孩儿疼——孩儿不孝——”话说至起,如一口枯井的女人忽然生出怨恨、哀痛,这些强烈的情绪浓烈到像是在燃烧她的生命,“您会有其他的孩子,而我——这一辈子只有麟儿!您——从我身边夺走了麟儿,如同夺走了半条命,剩下半条命不过是在这后宫之中熬着,等到什么时候熬不住了,我就解脱了——”</p>
女人的眼中闪着猩红的血色。</p>
在说道解脱二字时,她竟然笑了。</p>
“若非后宫妇人不能自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