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人步伐轻盈，颌下黑须整齐漂亮，颇有几分仙风道骨之姿。</p>
只不过，在院门处遇见唐扩时，脸上尴尬一闪而过，随即主动开口道：“福寿无量天尊，公主近来气血两淤，特招贫道前来行针诊治。”</p>
唐扩被冻得青白的面皮忍不住微微抽动，赶忙低下头，恭声道：“在下替公主谢过玄通仙长。”</p>
玄通道长轻甩浮尘，白净面皮上露出一抹俊逸笑容，“治病救人，乃是贫道本分，驸马无须客气。”</p>
说罢，玄通道长对唐扩微一颔首示意，潇洒离去。</p>
娘那脚，说行针连针盒都没带！当老子眼瞎么！</p>
唐扩在原地站了几息，迈步进了院内。</p>
屋内，刚刚二十出头的代国公主正坐在镜前描眉，余光看见有人入内，转头一看，却是自己的夫君。</p>
方才在雨中等了半天，此时的唐扩不但冻的脸色发白，且锦衣下襟还在不住淌水.眼看那水滴落在了心爱的地毯之上，代国公主不由皱了皱眉头。</p>
随后转头看向了镜中的自己，边继续描眉边冷淡道：“驸马今日不是当值么？怎忽然回来了？”</p>
唐扩死死盯着代国公主看了几息，又收回了目光.这荡妇脸上媚红尚未退尽，见夫君返回，毫无惊恐愧疚之意，竟还有脸问‘怎忽然回来了？’</p>
怎了，难不成耽误你和那妖道交欢了？让你们没尽兴么！</p>
即便心中怒火万丈，但唐扩脸上却是一片平静，“回家取件东西，这就回去了。”</p>
“哦”</p>
这是代国公主最后的回应。</p>
唐扩静立片刻，躬身后退着离开了公主卧房。</p>
直到出了府门，才从牙缝间咬出几字来，“玄通妖道，吾誓杀汝！”</p>
狠话好说，但他即便贵为驸马，眼下也没这个能力</p>
只因这妖道在自己的岳丈、金国皇帝面前太过受宠！</p>
此人近年屡屡有神奇法器进献，可无木生火的掌中三味火、嵌入九天玄女一缕魂魄的‘画魂’，件件都是惊世骇俗的物件。</p>
读书人虽讲‘子不语怪力乱神’，但唐扩亲眼见过金帝把玩那凭空生火的掌中三味火。</p>
那两枚‘画魂’，他虽无缘得见，可根据某些勋贵所言，那画魂中的九天玄女像纤毫毕现，用栩栩如生已不足以形容.此物绝非人力可作！</p>
再有那可使人精神焕发、发热发汗的神会三清果.</p>
此物在苦寒黄龙府，最受勋贵喜爱。</p>
且这神果嚼多之后，会进入一种与神人交会的玄妙境。</p>
为得此果，勋贵争相与玄通交好.</p>
若玄通只有这些手段，唐扩倒还不会恼他至此，偏偏此人巧舌如簧，精通房中术和其有染的金国贵妇一双手都数不过来。</p>
金人开化不过十余年，对这些事满不在乎，甚至某些人还会当做谈资与人炫耀。</p>
但唐扩却是汉人，且是辽国最后一届科举的探花！</p>
将此视为奇耻大辱.</p>
可偏偏又奈何不得这玄通道长.即便是自己那岳丈，也对玄通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似有纵容之意。</p>
由此，唐扩不但恨玄通，也恨金帝</p>
漫无目的在街上走了片刻，唐扩突然掉头去往了海陵王府。</p>
他本就是海陵王府长史，来王府不奇怪，但模样如此狼狈，却显得异常了些。</p>
海陵王完颜亮四十有二，身材壮硕，一举一动却又透着些不紧不慢的儒雅气质。</p>
要论金国贵族中对儒家了解最深的，除了完颜亮不做第二人想。</p>
但也正是因为了解儒学，所以他才对金国快速汉化忧心忡忡.</p>
这唐扩的驸马，正是完颜亮当年为延揽辽国英才而促成的好事，不过，近年来代国公主和玄通之间的绯闻传的到处都是，完颜亮见唐扩失魂落魄，便猜到后者可能是撞破了奸情。</p>
“驸马，可是因家事烦心？”完颜亮的声音既有威严，却又不缺关切。</p>
正在走神的唐扩闻声，忽然拱手抱拳低声道：“王爷！不可再等了，再这般下去，我金国必乱！”</p>
唐扩答非所问，完颜亮却知道他说的是什么.</p>
驸马乃金帝的女婿，由他任海陵王王府长史一职，能窥见素有‘昏聩’之名的金帝，对完颜亮这名皇叔并非全无戒心。</p>
只可惜，唐扩早已暗中投靠了完颜亮，甚至扳倒岳丈的心思比完颜亮还要强烈。</p>
密室内安静片刻，却听完颜亮一叹，道：“本王如何不知我大金弊病，奈何我那侄子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已多年不兴兵事，我便是有心擎天，也没机会啊。”</p>
早在丁未后，完颜亮便因大功被封了金国兵马大元帅。</p>
或许是担心威名赫赫的海陵王封无可封，近年来，金帝带头享乐，朝堂轻易不言征伐之事。</p>
如此这般，完颜亮自然没了统兵作战的机会，不能统兵，便没机会成就大事.</p>
完颜亮知道，金帝这是在提防他。</p>
便如去年，齐国东京生乱，若照十年前有此等机会，金国勇士必然借机征伐。</p>
可他那侄子为了不给他统兵的机会，竟安坐黄龙府，没有趁机夺取任何利益.</p>
其实，完颜亮着急征伐也因更深一层的隐忧当年丁未一战，金人自上而下收获了一辈子享受不完的财货。</p>
可底层收拢来的辽、汉、渤、奚各族军士，并没有分润到多少财货。</p>
唯有继续打仗、攻城略地，才能让这些人也跟着喝汤。</p>
不然，他们饿久了，会反过来撕咬主人.</p>
说白了，不善经营的金国，需以战养战，靠劫掠养兵。</p>
下首，唐扩也知能不能成事的关键在于海陵王有没有统兵的机会，思索一阵后，突然抬头道：“王爷，数日前南京路送的邸报称，河间府都统王文宝下属渡河追击南逃百姓时被杀，属下记得，驻守南京路的谋克阿离赫，曾任王爷亲兵</p>
若能将河间府一事闹大，或许，王爷统兵出征的机会便有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