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此人。”</p>
李骡子回道，同时心想，看来蔡娘子也提前做了些功课。</p>
“行了，你去吃饭吧。”</p>
蔡婳吩咐一声，从身旁的地上拿笔舔墨，却发现手被冻僵了，随即把右手凑到稍稍发白的唇边呵出几口热气，暖了暖手。</p>
接着，趴在自己膝盖上把方才得来的信息仔细记录在一本小册子上。</p>
因为蜷着身子，披在身上的毛毯悄然滑落，蔡婳浑然不觉。</p>
不远处，李科等几位说书人以及张伯和几名护卫围在另一堆篝火前，火上刚刚煮好一锅方便面。</p>
张伯先盛了一碗，递给了茹儿。</p>
茹儿端碗往蔡婳这边走来。</p>
夜空中不知何时开始降霜了。</p>
独坐篝火前的蔡婳蜷成小小一团奋笔疾书，不时把右手放在嘴边呵口气暖一暖，寒霜落在青丝上，把鬓旁散发染成了银色。</p>
“三娘子，快趁热吃碗面暖暖身子吧。”</p>
茹儿心疼道。</p>
蔡婳闻声抬头，看到又是方便面，不由厌恶的摇摇头，“拿走拿走，连吃六七日方便面了，闻见味儿就恶心.给我拿块饼子，换换口味。”</p>
“.，饼子又冷又硬.”茹儿好心劝道。</p>
“让你拿，你便拿，罗唣个甚。”蔡婳却有些不耐烦。</p>
茹儿悻悻爬上马车，拿了一块干饼回来。</p>
蔡婳左手接了，小咬一口，用口津把饼子浸湿浸软以后才慢慢咽了下去。</p>
随后，蔡婳继续书写起来，左手无意识的半举着那块饼子。</p>
茹儿弯腰捡起滑落的毛毯给蔡婳重新裹上，有些难过的说道：“三娘子，你从小就畏寒，这般下去，怕是”</p>
“忙你的去，别耽误我做事。”</p>
蔡婳抬起握着饼子的左手往后摆了摆，打断了茹儿，示意她一边玩去.</p>
翌日。</p>
辰时，晨阳初升。</p>
茹儿煮好早食，去马车上喊三娘子起床吃饭。</p>
掀开车帘，却看见三娘子裹着被子婴儿般的缩成一团。</p>
外间天寒地冻，这薄壁马车根本起不到保温作用。</p>
“三娘子，三娘子”</p>
茹儿唤了两声，今日脑袋有些昏沉的蔡婳才睁开了狭长媚眼，忽觉鼻子有些痒，想抬手揉了一揉，却又觉手上一疼，没忍住轻‘嘶’了一声。</p>
茹儿赶忙爬进车内，才发现三娘子的原本白皙细嫩的手背上竟红肿一片，裂了一道渗血口子。</p>
这是生了冻疮。</p>
茹儿赶忙翻出医箱，找出白药药粉，帮蔡婳在伤口四周小心敷了。</p>
蔡婳疼的不时皱眉，却还是用稍显嘶哑的声音朝车外喊道：“张伯，吩咐下去，赶快吃饭，吃了饭我们去石炭场看一看.”</p>
“.”</p>
见三娘子还在惦记着那石炭场，茹儿忽然绷不住了，刚抬头看向蔡婳，眼泪就止不住了，“三娘子，咱们出来许多天了，如今天寒地冻的，你又自小畏寒，哪里受过这种苦！咱们回去歇两日再来吧，这般下去你要生病的。”</p>
“噫~”蔡婳弯起媚眼好笑似的看着茹儿，“我畏寒我还不怕，你哭个甚？”</p>
茹儿置气一般，用衣袖蹭掉脸上泪水，呜呜哭道：“三娘子，你是个傻子！陈都统不过随口说了一句要找石炭、要找赤铁，你便如此，他他对你不住！”</p>
蔡婳闻言不由柳眉倒竖，正欲发火，却不知又想到了什么，释然般的笑了笑，悠悠道：“傻便傻吧，待你有了意中人，便懂了.”</p>
二十三日，傍晚。</p>
陈初散值前，收到一本小册子。</p>
‘蔡州府宝信县贾家岭赤铁矿矿脉，前周靖宁年间曾在此处设有铁监，丁未前废弃。后被当地田、钱两家隐占，至今盗挖不绝，产出不祥。此地位于江宁军辖下，矿场距官道八里，距淮水六十’</p>
‘蔡州府汝南县北流坳无主石炭矿场距官道四十里，沿途多山路水网，输运不便.’</p>
‘蔡州府真阳县驾马岭石炭矿场日产石炭六千余斤为聂家所有，有转售意向.’</p>
陈初这一看，便再移不开眼睛了。</p>
小册子中详细记录了蔡州府所辖五县一府中的大小石炭、赤铁矿十余座。</p>
不但写清了矿场地理位置、产出多少、交通运输条件等信息，还一一记录了每座矿场背后的势力，再深入分析了哪些具备赎买条件，哪些适合黑吃黑.</p>
以上资料，远比府衙案牍库中的文档详实、也远比文档的可信度高。</p>
小册子上的字迹，时而工整，时而潦草，某些页面还留有星点饭汤汁水污渍。</p>
一看便是赶路途中、或吃饭时见缝插针记录下来的。</p>
蔡婳的笔迹，他自然认得。</p>
两个月前，蔡婳首次跑来蔡州，在都统制官衙大堂内，看见了陈初写下的蔡州发展规划，其中工业部分，便提到了冶铁行业。</p>
当时蔡婳曾道：“我会帮你。”</p>
陈初也只是笑笑并未放在心上，不想这女人真去做了，怪不得近来十余日没见人。</p>
但凡想想便能猜到，这一圈调查下来，几多辛苦。</p>
看完整本小册，天色已黑透。</p>
官衙角门，陈初牵了小红，出衙后对毛蛋交待了一声，“回去知会陈姨娘一声，不用给我留饭了。”</p>
随即打马往书院街去了。</p>
书院街蔡婳别院。</p>
“三娘子染风寒发了热症，回来路上便病倒了，进城前还不住交待张伯差人把册子送去都统那里。”</p>
茹儿一见面便絮叨道，言语间有些委屈，替三娘子委屈。</p>
陈初听了急匆匆来到卧房，先看了一眼，才道：“吃药了么？”</p>
“吃了，刚睡下不久。”</p>
茹儿心情有丢丢复杂，想说什么最终也没说出口。</p>
“嗯，茹儿去忙吧，这边我守着。”</p>
陈初低声交待一句，拉了条矮杌坐在了床边。</p>
静静躺在床上的蔡婳，额头上搭了条湿巾，瓜子脸上一片不正常的妖异艳红，柳眉微蹙，鼻翼快速翕合。</p>
看起来很难受。</p>
不过，蔡婳生病时的难受表情却又不是那种娇弱状，反而是略带着愠怒一般。</p>
好像是要和无端欺她的‘风寒’打上一架似的.</p>
就是那般好斗！</p>
谁敢来惹她，她便要和谁斗，管它是天、是地、是人，还是病痛</p>
那小模样，既可爱又可笑。</p>
陈初不由摇头笑了笑，想要握蔡婳的手时，才发现手背上生了冻疮。</p>
平日那么精致、干净的人儿，指甲缝中竟还残留了些许石炭黑灰。</p>
美人恩重</p>
第二天，又是一个晴朗冬日。</p>
辰时，只觉浑身酸疼的蔡婳勉力睁开了眼。</p>
第一眼看见的是床顶帷账，第二眼便看见了趴在床边睡死的陈初。</p>
没来由的，蔡婳弯起媚目笑了起来，顽皮的伸出食指抚了抚陈初的眉毛，而后指尖继续抚过挺秀鼻梁，抚过嘴唇，再以手掌轻轻在陈初下巴转了几圈。</p>
尚不算太硬的胡茬刮过掌心，痒的蔡婳嘻嘻笑出声来。</p>
这番折腾，陈初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入眼便是蔡婳那张妖冶面孔。</p>
依然稍显憔悴苍白，笑容却喜悦俏皮。</p>
陈初张嘴噙住了捣乱食指，轻吮一下后松开，柔声道：“老婆，早上好。想吃甚，我去给你煮”</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