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繁却冷笑一声:“朝廷失德,吴王有德,我怎么就觉得他所图甚大呢?”
刘胜沉默不语,他不是不知道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只是不愿去想,怕是会更觉得心寒。
在吴宁县还好一些,毕竟是刘胜冒着杀头的风险扒了县令的官服,也是刘胜和曾繁不惧危险,斩杀了恶神、火烧了城隍庙,还是刘胜召集大夫防备疫情。
吴王在吴宁县的仁政虽然广受好评,却只是一些收尾工作,远远没有到万家生佛、深入人心的地步。
刘胜和曾繁只是隐隐有着预感,没有办法证实。
但宫梦弼知道前因后果,就不得不感叹吴王的心机和本事。
水患虽然不一定是吴王招来,但他一定事先知道。
先是将江南各地的高僧高道请去办水陆法会、修禳大会,又差使鬼神借水患杀人、招兵买马,最后再以救世主的姿态广施德政。
世人只能见到吴王宅心仁厚,办水陆法会超度十方亡魂,只能见到吴王一心为民,为了赈济灾民废寝忘食,但没有人知道私下里吴王又做了些什么。
有此心机手段,也许真的能成就真龙,取代大乾。
吴王是个出色的野心家,他的身边也能人辈出,这一场惊天大局一环扣一环,天人鬼神都在局中。
与这样的高手过招,宫梦弼既感觉到兴奋,又感觉到沉重。
只不过这些事情目前还不需要去想,倒是他的承诺要先兑现了。
他先是承诺了要为手下游魂设醮修禳,引渡他们进入阴间,后来又承诺要请良姬赏月。
前一件事可以单独办,但后面这件事情若是单独办,恐怕难免女儿家多心,所以就两件事情一起办了。
真不是怂,只是恰好需要一個帮手罢了。
正值明月夜。
虽然没有月圆,但月光皎洁、天气晴朗,太阴之气旺盛。
宫梦弼要设醮修禳,供奉了三位主神。
首位便是泰山娘娘,掌握岳府神兵,慈恩治世,随缘显化。
左边是太阴帝君,宫梦弼修行拜月法,又以月光设道场,借帝君校订生死祸福的能力,不能不尊太阴帝君。
右边是泰山府君,乃是泰山山神,蒿里的管理者。
三位主神的神位镇压道场,月光如瀑,月华流溢,将狐狸坡照的一片通透。
一个个小狐狸躲在房子里,从门缝里、在窗户下偷偷看着这一场斋醮仪式。
宫梦弼以香为祭,香云笼罩着虚空,如同烟霞绕体,与他的天衣相互映衬。
他朝拜四方,一一躬身祭拜,又在三位主神面前默默祝祷。
良姬手中持着一杆引魂幡,高高举起,唱到:
“蒿里谁家地?聚敛魂魄无贤愚。鬼伯一何相催促?人命不得少踟蹰。”
明月照映,十方通透。
就听到不断有翅膀扑棱的声音响起来,一只只鸟雀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
他们落在狐狸坡的树梢上,落在狐子院的屋顶上。
他们目不转睛的看着那月光粲然的道场,看着其中巍峨的三位主神。
这三位主神的神像仿佛融化在了香气之中,失去了真实的凭依,化作如同烟气一样飘渺又高洁的神相。
肉眼无法看到这三位主神的真实样貌,只能看到那烟气聚敛着、飘摇着,如同神明的衣袖在风中飞舞。
那烟气之中似乎有三双眼睛看了过来,又似乎什么也没有。
只有宫梦弼站在其中,他头戴金冠,双目散发着微微的碧色,红色大氅如同火焰一样燃烧,如同如同山花一样盛开。
宫梦弼张开双手在虚空中轻轻划开,似乎有什么东西裂开了,似乎是一扇门打开了,似乎是另一个世界露出了幽微的气息。
“去休!去休!”
宫梦弼高呼一声。
只见那汇集成群的鸟雀飞舞着、盘旋着,一道道黑色的影子从鸟雀身上飞出来,冲进了月光之中。
他们沐浴着月光,如同鸟雀一样挥舞着双臂,飞向了那通向蒿里的大门。
他们似乎听到了潺潺的流水声,似乎看到了寂静的另一个世界。
月光落在他们身上,如同清泉洗濯,将他们身上的恶气、晦气、戾气驱散开来,露出他们渐渐本真的模样。
他们本来飞舞着,但到了那门前,又变成一个个黑色的人形,排着队依次向前。
这些游魂向宫梦弼拱手施礼,穿过了三位主神所化的烟气神相。
他们穿过太阴帝君的烟气神相,身上就披了一层月光,将污浊洗去。
他们穿过泰山娘娘的烟气神相,身上的残缺就被补足,重新得归圆满。
他们穿过泰山府君的烟气神相,身上的衣服就变换模样,成为蒿里之民。
穿过这月光的道场,一个个游魂走上奈何桥,走进了蒿里之中。
宫梦弼同他们道别,目送着他们远去,也祝福着他们一切顺遂,永享安宁。
等到最后一个影子消失,这一扇门便悄然关闭。
所有的烟气渐渐散去,三位主神的神像又凝聚成了木偶,身披华彩,眼带慈悲。
宫梦弼深深施礼,向三位主神的神恩致谢。
良姬将招魂幡递给宫梦弼,宫梦弼没有动这道场的格局,只是把招魂幡插在三位主神之前,受他们的灵应加持。
宫梦弼长声道:“不要偷看了,通通出来。”
一扇扇门打开,一个个窗户支开。
狐狸们争先恐后钻出来、跳出来,站在宫梦弼身前。
“去吧,点燃引魂灯,拿好招魂幡,将那些可怜的孤魂都引渡到这里来吧。”
康文早就备好了引魂灯和招魂幡。
这些狐狸就一人领了一盏招魂灯和招魂幡,招魂灯点亮,幽幽幽幽灯火在其中燃烧着。
招魂幡轻摇,阴风在周围梭巡着。
这些左手提灯,右手拿幡的狐狸依次走下山去,排成了一条灯火之路。
“招魂兮招魂兮,蒿里谁家地。”
“招魂兮招魂兮,日夕悲风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