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包拯此人有真才实学,而且风头很盛,颇得朝中大人们的看重。前几日我哥来信的时候还说,包拯经过荥阳的时候,还被严相与和大人邀请过。”
颜真卿的声音有些闷闷的,仿佛他的嗓子最近受过伤一般。
李乾点点头,好奇地问道:“那后来如何?”
颜真卿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我哥信上只说了这个。”
李乾沉默了片刻,又问道:“他来京城后,蔡京寻人找过他吗?”
“应该有吧?”
郑冠在一旁有些迟疑:“蔡京最喜欢找人接触咱们这些举人,不过却没听人说过,包拯出现在蔡府附近。”
“他也是这两天才入的京,好像一直住在会馆里吧?”
李乾点点头:“不管如何,咱们去看看就知道了。”
郑冠也乐呵呵地道:“希望他别去蔡京那,不要上了那老东西的贼船。”
“嗯?”
李乾愣了片刻,又问道:“郑兄,你这阵子怎么不担心考不过会试了?”
不仅如此,还希望着包拯也别接受蔡京的招揽。
郑冠嘿嘿一笑,对李乾道:“我之前又找人仔细打听了一遍会试的阅卷,这才知道其中有很多门道。”
“其实主考、副考官决定的,只是考生的名次,而决定考生能不能被取中的,还是各房的房师。会试中向来有一句话,‘去取在同考,参定高下在主考’。”
“各房的同考官荐上的卷子,才有机会被主考选中,而同考官没荐上去的卷子,就只能被黜落了。”
他笑着道:“所以,只要我的卷子被同考官荐上去,他们就得让我中,至于名次什么的,我也不在乎了。”
李乾也是一怔,他也知道这件事儿。
只是李乾了解的东西却和郑冠不太一样。
四书五经中,有诗、书、礼、易、春秋五经。
会试中,考生交卷之后,数量众多的考卷会先被根据所治的经分为五类。
但这五类考卷肯定不可能只交给主考和副考官看,那太多了,要看到猴年马月才行。
为此,便设置了许多同考官,又称为房考官。
大乾的房考官数量基本在二十个以上,超出三十个更是家常便饭。
其中诗经和易经最火,差不多每次都能分七八个、八九个房,稍次一点的则是书经,学的人数最少的则是春秋与礼经。
每个房里还分着三个阅卷官,帮忙打下手。
同考官在自己的房中阅卷时,要挑出那些好的,然后去到堂中,推荐给主考官、副考官,由这两位核实之后,再决定考生的去留。
按照章程,一个房可出三十份卷子,其中二十份正卷,十份副卷。
这也是所谓“去取在同考,参定高下在主考”的由来。
从郑冠嘴里听到的版本,就像是只要同考官推荐上去的卷子,就不会黜落,就高枕无忧了。
可据李乾所知,事实并非如此。
主考和副主考的权力其实非常大!
副主考若是中意某张卷子,便会以墨笔在卷子上写下一个“取”字。
而主考若中意某张卷子,则会以墨笔在其上写下一个“中”字。
只有当一张卷子上同时有“取”和“中”的时候,这张卷子才算合格,他主人的名字才会出现在杏榜上。
看看,主考和副考官只要有一人不认可,那这人就不会中试!
而且,这会试名额的分配更是还牵扯到一些别的利益分配,其中的肮脏远不止于此。
颜真卿似乎也知道一些事情,他突然摇摇头,叹了口气道:“郑兄,你应当听说过搜落卷之说吧?”
郑冠一愣,有些不解地道:“自然知道,这是主考官对选出来的卷子不满意,亲自去各房查那些被罢落的卷子?”
“只要被主考官搜到的卷子,也能被取中。”
“但去搜落卷就是去海量的卷子中寻找,一是很麻烦,耗费心神,二是非常得罪同考官。”
“所以历年来很少有主考官这么做。”
去搜落卷,就是对同考官不信任,又或者变相地骂人家眼瞎,所以除非必要,主考官们都不会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儿。
郑冠呵呵地笑着道:“颜兄,你不会觉得蔡京会为了我,专门跑到那么多考房里去搜落卷吧?”
“我可没那么大面子!”
“而且只要他们不故意盯着我的卷子,那我怎么可能会被黜落?”
颜真卿无奈叹了一口气,本想借此暗示他,可没想到郑冠根本没领会到其中的意思。
“郑兄,你想想,同考官没选中的,主考官可以再去选,那同考官选中的,主考官就不能再黜落了吗?”
他摇摇头道:“不管如何,选择权还是在主考官手中。卷子被选上去,只是代表有被取中的可能而已,并非就代表被取中了。”
“啊?”
郑冠一惊:“真的吗?”
李乾无奈摇摇头:“郑兄,你来京城考试之前,就没和家里人问过这种事吗?”
郑冠老脸一红,似乎是想到了之前自己在李乾面前,装成会试大拿的样子。
“他们让我在豫州考,我没听,就直接跑出来了……”
原来是个翘家的大少爷。
李乾无奈摇摇头:“郑兄,你也不想你家里人看到你现在这幅狼狈模样吧?”
“我……”郑冠哑口无言,面上还带着几分懊恼:“那你说要怎么办?”
他这次出来就是为了证明自己,是抱着考状元的想法来的,要是连会试都没考过,那就丢人丢大了。
以后在族中还怎么抬起头来?
李乾轻笑着道:“不要着急,我或许有点门路,能帮上你的忙。”
“你有门路?”郑冠先是一愣,随即皱眉望着李乾:“李兄,你不会是认识蔡京或者那个宋乔年,想让我过去给他们道歉吧?”
他倔强地道:“先说好了!就算考不上进士,我也不去!”
李乾笑着摇摇头:“郑兄,你想到哪儿去了?那天鹿鸣宴上我可是给你出主意,帮着你对付那宋乔年的!”
郑冠一怔,又恍然道:“也是,我怎么就忘了?那你这是什么门路?”
颜真卿也好奇地望着李乾。
李乾呵呵地笑着道:“我认识朝里的一个官,与吏部的和珅和大人有点关系。”
“昨日我便找了他,让他请和大人帮忙通通气儿,让蔡京不要在会试里为难你。”
李乾这倒属于标准的借花献佛了。
其实在他看来,就算没有这回事儿,蔡京也不会专门去黜落郑冠的卷子。
毕竟郑冠是荥阳郑家人,而且地位不低。
以蔡京那种八面玲珑,广结人脉的性子,怎么可能专门卡着他,得罪他呢?
郑冠之所以这么忧心,可能是被吓到了。
蔡京在城中找了那么多举人,却唯独没找他,这是什么意思?
正常人理解,可能就是蔡京要对付郑冠了。
可在李乾看来,蔡京也有不能找他、招揽他的理由。
宋乔年既是蔡京的姻亲,又是蔡党的中流砥柱之一,眼下两人刚发生冲突,蔡京就大手大脚地招揽郑冠,这会让宋乔年怎么想?
为了区区一个举人,让自己的干将离心,蔡京定不会这么做,所以他不能邀请郑冠过去。
但这也并不意味着他放弃了招揽郑冠,只是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招揽法而且。
“和大人?”
郑冠有些震惊地望着李乾:“李兄,有这等门路,你自己竟然不用,反倒要让给我?”
颜真卿也是一脸不可思议的神情。
要是李乾用了这个机会去考会试,那几乎就是必过!
他知道进士代表什么吗?这世上竟会有人把进士的名额让给别人?
李乾嘿嘿一笑,拍了拍郑冠的肩膀:“郑兄,我又不着急考什么进士,对我来说早三年晚三年都一样。”
“可你却不同,你是出来证明自己的,男子汉大丈夫,怎么也得争这一口气才行。”
“而且我学识不够,走歪门邪路也不应当,可你本就有这等中进士的才华,若是因为得罪了小人,就被埋没打压,那实在太可惜了。”
“李兄这是你的……”郑冠一张脸急的涨红:“我……我怎么好意思……”
“这种时候,就不要婆婆妈妈的了。”
李乾笑着摆摆手:“我早就让人给和大人传话了,你现在后悔了来不及了。”
郑冠双手紧紧抓着李乾的胳膊,感动的眼泪汪汪:“李兄……多的话我不多说……我真不知该怎么感谢你了……”
这就是绝望中的一缕光!
他本来都坐好灰溜溜回家的准备了,没想到竟然又看到了希望。
颜真卿也感慨道:“李兄,你乃真君子也,今日真是让在下大开眼界。”
郑冠已经渐渐冷静下来,强压着激动对李乾道:“你请和大人帮忙,一定花了不少钱吧?我都补给你!你都让出这个机会了,我怎么能让你出钱呢?”
“不用,不用。”李乾笑眯眯地道:“根本就没花钱,也不用你补。”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已经是截了蔡京的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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