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间里极其安静。</p>

已过了饭时，外间连小二招呼客人的声音都难得听到。</p>

十九岁的青年一身玄衣，衣裳不见得有多干净，面上布满了风尘之意。</p>

酒楼里烧了火墙，将空气烘的暖融融。</p>

芸娘低着头，看着殷人离用帕子蘸了药水，一遍遍搽在她的腕骨上。</p>

药水有些冰凉，每次碰到她脚腕时，都激的她微微缩了脚，然后在腕间的刺痛袭来时，被眼前的青年缓缓拉了回去，再一遍遍将药水揉进肌肤里。</p>

她问他：“不是说你离京了吗？”</p>

他抬头瞟了她一眼，并不回答，又将目光转去了眼前搽了药水的白猪蹄上，慢悠悠开口：“说说，这脚又是怎么回事？”</p>

她似被问到了痛处，半晌方道：“左家的墙头太高……”</p>

翻墙头竟然翻到脚腕脱了臼，这于她过去在翻墙上的赫赫战功来说，简直是莫大的耻辱。</p>

就仿佛曾经每每都获得了好评，忽然其中夹杂了一个差评，对她这种被养刁了的胃口来说，几乎不能忍。</p>

他抬头再瞟她一眼，唇边弯了弯，道：“我是问，为何不洗脚？”</p>

她立刻涨红了脸，翕动着鼻翼往空气中嗅了嗅，又嗅了嗅，不确定的道：“没味道……罢？”</p>

只有药水味，没有脚臭味啊！</p>

待她的注意力从脚臭上转到殷人离的问话上，那一直积攒在胸腔的委屈便又冲了上来。</p>

她瞧着殷人离的衣襟上还有她不久前才糊上去的涕泪，用力忍了忍，将涌在眼眶里的泪珠逼退，依旧红着眼眶道：“我，阿娘，阿婆，不受待见。左家不给取暖，不给饭吃，不给热水……”</p>

殷人离将手心搓热，覆在了她腕上，以让药水尽快渗透到肌肤内，好早早起作用。</p>

他抽空抬了抬嘴角，奇道：“你李芸娘竟也能受这份罪？真是稀奇？按你的性子，吃了闷亏，昨日便打出来了，还能等到今日？”</p>

芸娘长喘了两口委屈之气，方叹道：“今时不同往日。我如今寄人篱下，他们又有人质在手……”</p>

人质？他抬头看她。</p>

她解释道：“我阿娘和我阿婆。主要是我阿娘……”</p>

她至今还记得，四五年前，他便曾替她分析过阿娘的婚姻前景，那是相当的不妙。</p>

如今归了本家，依然是那般不妙。</p>

这世上，当小妾的都极悲惨。</p>

她不由得又哽咽道：“这事情怪不上我阿娘。若不是我在江宁名声被毁，我阿娘就不会为了我逃离江宁，投奔京城。若不投奔京城，她便不会受这些磨搓……天长日久，这日子何时是个头。”</p>

她望了望窗外迷蒙的天空，苦笑道：“可笑吧。此前我万般不让阿妹给人当妾。如今我阿娘成了旁人的妾，我成了名不正言不顺、低人一头的庶女。”</p>

殷人离将罗袜扔给她：“自己穿。”起身拉开雅间门，唤了小二端了热水，洗过手，方道：“你今日在户部门口，打算如何？”</p>

芸娘重重哼了一声，愤愤道：“在左屹面前揭穿他正妻‘贤良淑德’的假面具，为我阿娘和阿婆讨个公道！”</p>

她在外人面前是半点不想认这个阿爹，左屹左屹叫的十分顺口。</p>

殷人离提点她：“你可想好了，你这般开战，日后只会两败俱伤。”</p>

芸娘忍着痛勉强穿上绣鞋，咬牙切齿道：“你以为这世道，是我退一步，对方也退一步吗？我阿娘已经够谨小慎微，自进了左家，同左屹连多的话都未说过。可左夫人并未放过我们！如今我在这里吃饱，我阿娘和阿婆还不知吃没吃上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