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模样，也甚是机灵。</p>
因着梁西这里另外有客人，明姨带着顾大宝先去宾客休息的房间，小胖墩离开前，还故意拉了下梁西的纱裙。</p>
没等来梁西‘炸毛’，小家伙轻轻撇嘴。</p>
过道上，明姨牵着顾大宝走远，梁西却依然站在门口。</p>
她静默的视线，紧锁孩子蹦跶的背影。</p>
倘若梁梁真的还活着，是不是也像小胖墩一样，健康活泼，还有一双疼爱他的养父母？</p>
这个念头一旦滋生，便如野草般在心头蔓延。</p>
梁西重新看向梁徽宁。</p>
料到她想问什么，梁徽宁兀自说：“等离开了酒店，关于梁梁的事，我自然都会告诉你。”</p>
梁西却没动。</p>
梁徽宁：“你还是觉得我在诓骗你？”</p>
见梁西确有此意，梁徽宁了解这个侄女，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被糊弄的性子，又多透露一句：“我带梁梁回国后，将他送去了他父亲那里。”</p>
梁西眼周染上一圈红晕。</p>
梁梁，是她当年人工受孕所出。</p>
至于孩子的父亲。</p>
梁西双手攥紧了纱裙。</p>
那时候，梁忧病情加重，她不愿失去这个弟弟，走投无路之下，想到了‘脐带血’。</p>
恰好当时，梁徽宁还在医院工作。</p>
她没在乎孩子父亲的身份，梁徽宁却是可以知道的。</p>
如果小姑没骗她——</p>
梁徽宁的声音，再度在她耳畔响起：“我不干预你的婚姻，但凌家人，就算为了梁梁，也绝对不可以！”</p>
“我要知道孩子在哪儿。”梁西开门见山。</p>
“过了今晚，你自然会知道。”</p>
梁徽宁没再强拉人：“信与不信，全在于你，我先回家，你若是想明白了，那就脱掉这身衣裳来找我。”</p>
说完，梁徽宁扬长而去。</p>
梁西没挽留，也没再追问不休。</p>
只不过，梁徽宁说过的话，在她脑海里萦绕不去。</p>
以致于高小荔来了后，也分不出精力应对。</p>
高小荔见梁西似乎心不在焉，趁着左右无人，小声询问：“是不是凌泽析前女友还没解决？”</p>
“没有。”梁西敛下神思，冲高小荔莞尔：“就是有点紧张。”</p>
“不必紧张。”</p>
察觉梁西指尖泛凉，高小荔帮着暖手，一边鼓劲：“就是亲朋好友坐一块吃顿饭，没什么大不了的，再说，凌家还有长辈呢，订婚宴上的事，根本不需要你操心。”</p>
在这点上，高小荔没说错。</p>
哪怕订婚宴办得仓促，当几百万砸下去，该有的流程一步未缺。</p>
司仪，请的江城卫视的台柱子。</p>
晚宴现场策划，由全国最好的婚庆公司操刀。</p>
又因着凌老的面子，除了商界人士，连江城一把手也携礼亲赴宴。</p>
用高小荔的话来形容，当红巨星结婚也未必有这场面。</p>
台上，凌泽析站在司仪旁边。</p>
一身白西装，头发也染回了黑色，褪去往日的不羁，望着台尾等候的模样，多了几分佳偶天成的微妙合称。</p>
梁西捧着一束花团，踏上台阶的那瞬，还扮演着准新娘的角色。</p>
因为在意孩子，所以更忘不掉梁家经历的种种。</p>
如果凌氏当年没偷工减料，哪怕许瑛背叛了那个家，她依然可以和爸爸还有小忧过得很好。</p>
是凌文麒，让她的人生偏离了轨道。</p>
每一步，她都走得坚定。</p>
直到她余光扫去，看见了台下的顾怀琛。</p>
——他说会赶回来，确实没食言。</p>
顾怀琛就坐在凌文麒旁边，目光似投在她身上，如其他宾客一般。</p>
经过顾怀琛的面前，梁西还是快了呼吸。</p>
因为她感觉到，顾怀琛的视线并未从自己脸上挪走。</p>
等她回神，已走到凌泽析跟前。</p>
司仪长篇的祝词，梁西没听进去多少，却也全程配合。</p>
不同于梁西的表现得体，凌泽析是真开心，当底下年轻宾客起哄‘亲准新娘’，他投向梁西的眼神，充斥着期待。</p>
梁西回了他一个浅笑。</p>
然而，凌泽析尚未作出反应，现场就出了意外。</p>
伍佳佳的出现，错愕了全场的宾客。</p>
变故发生，不过眨眼间。</p>
伍佳佳是与父母一起过来的，病号服未换，当她含着泪，冲凌泽析喊出那句“这就是你让我拿掉孩子的理由么”，宴会厅内一片哗然！</p>
订婚宴被闹场，不是什么稀奇事。</p>
宾客哗然，也是因为伍佳佳手里的水果刀！</p>
主桌上的凌老眼角一跳，双手攥紧拐杖，这样的闹场，在江城对凌家来说，是明晃晃的打脸！</p>
凌文麒看出父亲不悦，低声质问过来的安保负责人。</p>
一旁的服务员已经拿着对讲机叫保全上来。</p>
保全未到，伍佳佳先走上台。</p>
那把水果刀，反射出粼粼寒光。</p>
“佳佳，你别做傻事！”伍母吓得惨败了脸色。</p>
她想把女儿拉下来，却被丈夫一把拽住：“咱们女儿遇到负心汉，今晚就是要讨个说法，我们该支持她！”</p>
伍家堂哥闻言，从邻近桌上拿了个红酒瓶。</p>
“嘭！”瓶底磕在桌沿，玻璃碎裂。</p>
伴随着宾客尖叫，一个扎了口的酒瓶正对向主桌。</p>
伍家堂哥手握着破瓶放狠话：“我妹妹一个黄花大闺女，被凌家少爷始乱终弃，你们玩过就想丢，我也把话放在这儿，这事没完！”</p>
台上，伍佳佳把水果刀横在脖颈处：“如果你今天执意订婚，我就死在你面前！”</p>
话语间，大有同归于尽的架势。</p>
察觉伍佳佳余光瞥向梁西，阮东廷就站了起来。</p>
“东廷。”夏静婉一把拉住丈夫的手。</p>
伍佳佳死死盯着梁西，话却是问凌泽析的：“那个时候，你明明说你不喜欢她的！”</p>
凌泽析后背已被冷汗浸湿。</p>
他自然也看出来，伍佳佳把矛头指向了梁西。</p>
……他以为，表叔已经搞定伍家人。</p>
几乎是下意识的，扭头朝顾怀琛所在位置看去。</p>
然而，自家表叔坐在底下，稳如泰山之余，脸上却无多少表情，对凌泽析而言，这是一种无法忽略的紧迫感。</p>
他隐隐猜到，今晚怕是没人会做自己的救命稻草。</p>
梁西望着伍佳佳手里的水果刀，却感受不到一丝的恐慌，或许是因为多年前，她就经历过更让人恐惧的事。</p>
只是，相继而来的，是意志上的妥协。</p>
梁西任由这份妥协在脑海里蔓延，直至占据她的意识。</p>
终究是小姑赢了。</p>
小姑赌的，是她对许瑛的憎恶。</p>
赌她不愿做第二个许瑛。</p>
当伍佳佳出现，心底那丝踌躇也被无限放大。</p>
凌泽析右手上一空，不等他回头，梁西的致歉就在他耳畔响起。</p>
“抱歉。”两个字出口，花束也落地。</p>
看出准新娘这是想甩手走人，在座宾客面面相觑。</p>
凌文麒面色铁青，眼看越闹越不像话，当下指着那些服务员呵斥：“还不把这些闹事的叉出去，难道还等着我亲自上？！”</p>
话落，不说服务员，就是其他小辈也冲上去。</p>
一时间，宴会厅内出现骚乱。</p>
梁西就是在这样的混乱中毅然离场。</p>
还没走到门口，左手被人拉住。</p>
回眸，看到的是凌泽析。</p>
焦头烂额，已经不足以形容此刻的凌泽析。</p>
他握着梁西的手心，是滑腻腻的汗，想说什么，却无从说起，也无暇顾及身后的喧闹，他只知道，自己不该让梁西这样走掉。</p>
可是，伍佳佳的事，确实是他没处理好。</p>
梁西心里装着事，不打算再久待，正欲扯开凌泽析的手，一道消瘦的身影却扑了过来。</p>
伍佳佳的刀，分不清是朝着谁去的。</p>
梁西也不明白，自己的选择为何是推开凌泽析，而不是拉凌泽析当盾牌，或许是因为悔婚，或许是因为，她从未想过‘父债子偿’，所以，当她察觉伍佳佳挣脱旁人钳制后，才会直接把凌泽析推去一旁。</p>
水果刀没落到梁西身上。</p>
然而，纱裙的束缚，还是让梁西手心被划到。</p>
下一秒，伍佳佳就被控制住。</p>
沾血的水果刀，脱手摔出了老远。</p>
十几个保全已纷纷入内。</p>
高小荔瞧见梁西受伤，立即冲过来，把梁西藏背后的手拉出来，眨眼间，鲜血涌出，顺着刀伤不断往下滴。</p>
一场闹剧落幕，阮志江的脸不比凌文麒好看。</p>
梁西手受伤，昭示订婚宴的困局。</p>
不管是凌家还是阮家，皆为江城的大户，一场筹备隆重的订婚宴，不可能说散场就散场。</p>
最后，梁西被暂时送去套房。</p>
凌泽析则被留下。</p>
凌阮两家准备怎么善后，当阮志江让自己的私人医生来酒店，梁西就猜了个七七八八。</p>
——无非是订婚继续。</p>
也只有这样，才能保住两家脸面。</p>
怕梁西再负气离开，许瑛被派来给她做思想工作。</p>
许瑛劝了一通话，没得来回应，见梁西半躺在沙发椅上，像是昏睡中，额头密密的冷汗，张了张嘴，终究没再说下去。</p>
等许瑛出去，梁西才睁眼。</p>
因为她挡下那一刀，哪怕是阮志江这种老狐狸，也不再质疑她对凌泽析的感情，只当她方才离场是羞愤所致，并非真的想悔婚，加上宴会厅乱成一团，自然也没工夫叫人来门口守着。</p>
涂过碘酒，梁西的手伤依旧。</p>
“这样不是办法。”高小荔急得团团转。</p>
医生赶来酒店，至少半个小时。</p>
即便伤口不算特别深，却也不能这样干耗着。</p>
“我去再要些纱布过来！”</p>
高小荔拉开门，差点撞上外面的人。</p>
当她看清来人是谁，除了怔愣，竟有些找不到舌头。</p>
虽然她今天坐的靠近主桌，但这些凌家长辈，高小荔是不熟悉的，况且，她也没想到，顾怀琛会来看梁西。</p>
“人在里面？”顾怀琛先开口。</p>
高小荔回过神，忙点头。</p>
意识到自己挡着门，她立即侧身往外让，一边解释：“小西的血没止住，纱布不够用，我打算再去取一些。”</p>
顾怀琛颔首，说了句‘去吧’，也掩住了房门。</p>
高小荔瞧着房门在自己面前合上，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具体又说不上来，索性不再想，疾步下楼去讨纱布。</p>
第一个发现准新娘消失的，是套房管家。</p>
高小荔回到房间，看着床上的纱裙，有些犯懵。</p>
打电话，梁西已经关机。</p>
“是不是伍家人绑走了小西？”凌泽析脸上血色尽褪。</p>
被长子扶来的凌老，盯着沾血的纱裙看了会儿，并未当着一屋子人说什么，悄然离场后，只叮嘱长子：“马上去酒店安保部，让他们把今晚的监控录像统统调出来，然后。”</p>
顿了顿，凌老才又道：“然后，销毁吧。”</p>
虽不知父亲为何要这样做，凌文良还是依言去了监控室。</p>
他的身份特殊，酒店方面自然配合。</p>
当他看到监控录像里的一幕，也就明白父亲的用心，十六个摄像头录像，其中一个的画面，正是顾怀琛抱着今晚的准新娘，从总统套房出来，一路走去电梯，直抵地下停车库。</p>
或许外人不了解，但他是熟悉顾怀琛背影的。</p>
只一眼，便认了出来。</p>
……</p>
梁西的手伤，挂的急诊。</p>
等她被送进外科室，全程陪着她的是周延。</p>
但她知道，顾怀琛就在车上。</p>
处理好伤口，输完两袋液，已是两个小时以后。</p>
梁西离开医院，坐的另一辆轿车。</p>
站在急诊室门口，她的目光没四下找寻，只是听从周延的安排，弯腰坐进那辆奥迪车内。</p>
到了梁徽宁居住的小区，梁西推开车门下去。</p>
自始至终，她没再回头看一眼。</p>
然而，电梯抵达十楼，她脚下一拐，走到消防通道处，朝楼下望去。</p>
小区的大门外，马路对面，果然停着一辆奔驰S600。</p>
这一刻，梁西感知到自己心跳的略快。</p>
只是想到梁梁尚在人世，她逼着自己收回了视线。</p>
“回来了？”小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p>
梁西蓦地回身，看到的，便是握着门把、拢着披肩的梁徽宁。</p>
……</p>
梁西离开后，周延就把车换给司机，自己上了奔驰S600，顾怀琛不说‘开车’，他亦不出言催促。</p>
北海湾属于小高层。</p>
透过车窗，周延也望向那几幢楼。</p>
不知过去多久，后排才传来顾怀琛的声音：“走吧。”</p>
周延右手刚握住挂挡杆，抬头之际，注意到了那道小区门口的身影，梁西的呼吸微喘，显然是匆匆下来的。</p>
“顾董。”周延扭头，一时拿不定主意。</p>
顾怀琛自然也看见了梁西。</p>
隔着半降的车窗，梁西站在马路对面，正一瞬不瞬地望过来。</p>
……</p>
梁西脑海里，还有小姑说的话。</p>
“那时候，我憎恨凌家，恨不得凌家鸡飞狗跳，所以，也想看看有朝一日，当凌文麒知道他们凌家与梁家成为血亲，会是一副怎么样的嘴脸。”</p>
在凌家，没有五六岁的孩童。</p>
但是顾家却有一个。</p>
车水马龙，梁西却像被定在了原地。</p>
注视着奔驰车里的男人，她有种一眼万年的错觉。</p>
人为也好，冥冥中注定也罢。</p>
一切的一切，终将在将来某日得到答案。</p>
【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