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悄悄去了一趟S市。</p>
一打听才知道,金智杰早已成家,而刘阿姨在前些年就因病过世了。</p>
尽管金智杰结婚买房都是由金铭海出资的,为此还卖掉了原先的住所。原本是两代人同住在一套房子里,但是刘阿姨一死,继子对他终究情分有限,儿媳妇经常给他脸色看,很快就将他挤兑了出来。</p>
而金铭海离退休年龄还有三年,现在都没有别的收入来源,所以只好在老城区找了一间廉租房孤苦度日。</p>
听闻这些,我心中泛起了苦涩和同情。其实我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恨他,不然也不会连一丝快慰都没有。兴许是我现在过得不差,所以用宽宥的态度回望过去,得以释怀。可如果我现在潦倒困顿不亚于金铭海,我想我是无暇去思考原谅这个命题的。</p>
更为宿命的是,他现在所租住的这间廉租房,与我十三年前所住的那间学生出租屋位于同一条巷弄,前后相距数十步,中间有一口古井,为宋时旧物,也是这条巷子被称作“井巷”的由来。</p>
眼下正是S市的梅雨时节,但今天却难得的放了晴。</p>
傍晚时分,斜阳照进了巷子里,有些刺目,我背过身子,却看见了金铭海佝偻的身影出现在了巷子口。</p>
他像是刚被他们放回来,面部青紫,步履蹒跚。</p>
一种酸楚之意涌上鼻头,我连忙又将身子背转了过去,正迎上那夕照,促不及防地流下泪来。</p>
金铭海佝偻着身子,缓慢地迈着步伐扶墙走进了弄堂里。</p>
待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我才再次转过身来。</p>
前尘旧怨一笔勾销。父女一场,他负过我,我也欠了他,往后就各自平静地度过余生吧。</p>
回到H市后我和翟逸商量过后,在S市买了一套两居式的房子,翟逸通过找人帮忙,同样用“廉租”的方式让金铭海住了进去。</p>
我不希望他知道是我所为,因为我不需要他的感激,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我自己安心。</p>
翟逸三十岁生日来临,我下班之后去医院找他。正好听见值班的护士在议论他,“你觉得孙医生帅还是翟医生帅?”</p>
我不由放慢了原本就很平缓的脚步,竖起耳朵想听听她们的答案。</p>
“我觉得是孙医生,虽然看起来很高冷,但是对人却很亲切。外冷内热的典型。”其中一个拿着蓝色水杯的小护士道。</p>
“那照你这么说,翟医生就恰恰相反——外表看起来很温柔,但其实礼貌中透着距离。不过,翟医生也真的是好帅啊。很像《头文字D》里颜巅时期的陈冠希,但是比他要专情多了。”</p>
“说到专情,你们知道吗?翟医生其实已经结婚了!”</p>
“什么?”</p>
“和谁啊?”</p>
“而且,马上就要当父亲了。”</p>
“真的假的?你怎么会知道?”</p>
“我听妇产科室的王洁说的,他老婆来产检过好几回了。”</p>
“长得漂不漂亮?”有人好奇地问道。</p>
“王洁说挺漂亮的,一看气质就不一般。说早年移民英国,为了爱情才回来的。”</p>
“天哪……果然,好男人都是别人的。”</p>
“那你知不知道,翟医生有支古董的钢笔,就天天别在白大褂口袋的那支,有一次放在桌上没有及时收起来,被卢医生拿过去用了下,结果翟医生发好大的脾气了……说真的,我还从来没见过他那么生气的样子……平时看起来那么温和……”</p>
“为了一支钢笔,至于么?”</p>
“说不定,就是他太太送的。”</p>
“我看……是前女友送的。”</p>
“对了,小希,就剩你还没有发表意见了,你觉得是孙医生帅还是翟医生帅?”</p>
“我投翟医生。”那个小希的护士说,“和孙医生谈恋爱挺好,但是要嫁老公,我肯定选像翟医生那样的男人。他不能对谁都好,只需要对我一个人好就行了。”</p>
“少臭美了。”另外两个护士道,“还特别认真的分析上了。翟医生——有主啦。”</p>
“我知道!嘻嘻,我就说说。”</p>
听着她们的谈话,我不禁面带微笑。二票对一票,翟逸胜出。</p>
没想到,翟逸在女孩中的人气依旧不减当年。而且那个小护士看起来最多二十出头,竟然也知道《头文字D》。我恍然间想起了和念珠逃课去看这部电影的情形,原本她是冲着周杰伦去的,而我是陪太子读书。结果从影院出来后,我们坐在香樟树下的长凳上讨论剧情,却一致对陈冠希扮演的高桥凉介印象深刻。</p>
不论是抽烟的动作,还是低头嘴角上扬的浅笑,看起来总是漫不经心,却又那么自然贴切。</p>
念珠说,其实她还看过头文字D的漫画,但是看漫画的时候却没有觉得高桥凉介有这么迷人。可以说,是陈冠希赋予了高桥凉介血肉和漫画中本不存在的魅力。</p>
其实现在想想,那个时候念珠应该早就偷偷地喜欢上翟逸了。</p>
翟逸和陈羽尧是兄弟,虽然年龄相差五岁,但他们之间还是有相似之处的。</p>
可那个时候念珠却没有提起过翟逸,她只是说,高桥凉介的眼神像司徒阙。</p>
“急雨,你来了。”翟逸的声音将我从回忆中拉了出来,我一抬头,见他已经换下了白大褂。我每次见到他都是在他工作之外的时间,难怪我从来没有见过别在他口袋上的那支钢笔。</p>
听见动静,方才谈话的三个护士齐唰唰地朝我看过来。</p>
“嗯,来接你下班。”我只作未察,朝翟逸笑着点头道。</p>
“原来她就是翟太太啊。”</p>
“嘘……”</p>
“你说,刚刚翟太太有没有听见我们的说的话啊?”</p>
翟逸扶着我慢慢朝前走,我听见身后她们不安的议论,不由莞尔。</p>
“想什么呢,这么高兴?”翟逸问我。</p>
“在想你啊。”我说,“牙医加班的情况极少,你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吗?”</p>
我今天是请了一个小时的假才得以避开通勤高峰过来的。</p>
“是不是上班工作强度太大了?”翟逸问我。</p>
我摇摇头。他之前总担心我继续做药剂师会对胎儿不类,但我告诉他我所在西药研究所,几乎不会碰到诸如麝香红花之类的药物。</p>
“我说着玩的,你不必多心。”我说,“今天是你三十岁整生,我们要怎么庆祝才好?”</p>
“琦琦呢?”他问我。</p>
“已经回家了。这孩子……现在一放学,就自己往回跑,说是早已经记往路线了,不让我们再去接他。”</p>
“男孩子早些独立是对的。”翟逸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