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学期开学,再次迎来伦敦之秋,同样也是琦琦的两周岁生日,我给他买了一个LEGO作为礼物,他玩得不亦乐乎。往往玩着玩着睡着了,手里还握着一块积木。</p>
老布朗足足出差了两个礼拜才回来,晚餐时分,在我和杰弗里都落座之后,他满面春风地宣告了此次去中国洽谈的成果。</p>
老布朗说,完成了二十万英磅“Gold Rain”甜型非年份香槟的订单。</p>
这个数量是惊人的。要知道香槟在中国内地市场一向不景气。去年全球香槟销量增长12.1%,往中国内地市场的出货量却不足1%。并且很多人只认法国香槟,不认英国香槟。二十万英磅,意味着订下了20000瓶的产量。布朗酒庄规模不算大,珍藏款的香槟酒一年也不过800瓶的产量。</p>
“衷心祝贺您。”我朝他举杯,“不过,非年份香槟目前能达到这么多产量吗?”</p>
因为“Gold Rain”研发出来投入生产也不过半年,葡萄成熟是需要时间的。最佳的采摘时间最好在8月中旬至9月中下旬,这才也刚刚第二个秋天。</p>
“我想应该是够的。”老布朗说。</p>
“去年十月份节韩国的那笔订单完成了吗?”我不禁问道,“一共分为三个批次,按时间估算,这第三批次会跟目前这笔订单重叠,供应量确定充足吗?”</p>
“特蕾莎。”坐在我对面的杰弗里冲我使了个眼色。</p>
我才发现老布朗的脸色变得十分不悦,他说:“作为一个技术员,你要考虑的研发更多的酒,至于其他的东西,则不在你的考虑之列。”</p>
说得甚有道理。因此,我语气平静地回应道:“好的。布朗先生。”</p>
吃完晚饭我上楼去,琦琦正好睡醒,朝着我道:“Mommy,I'm hungry.”</p>
我用中文询问他:“怎么了?你再说一遍。”</p>
“饿。吃东西。”琦琦说。</p>
“想吃什么?”我接着诱导他多用中文表达需求。</p>
“egg custard。”他奶声奶气地说。</p>
“是蛋羹。”我弯下腰地跟他说,“也叫芙蓉蛋。”</p>
“芙蓉蛋!”琦琦挥着小拳头,耐心已经告罄,大有我再不给就瘪着嘴放声大哭之势,我连忙道,“OK。妈咪去拿给你。”</p>
他这才笑起来。</p>
到了楼下,凯莉还侍立在餐桌旁,我就问她:“鸡蛋沙司做了吗?”</p>
“噢,做了。”她答。</p>
我走进厨房一看,还真是耿直,感觉就像是破壁料理机打碎的料理汁。不是我要的那种中式炖蛋。我从双开门冰箱里拿出七、八只蛤蜊,打了四个鸡蛋,做了一大碗蛤蜊炖蛋。因为找不到隔热手套,便唤凯莉来端上了桌。</p>
“你们也尝尝看。”我说,“中国特色布丁——蛤蜊芙蓉蛋。”说着,我盛出了一小碗,准备上楼就喂嗷嗷待哺的琦琦。我已经听到他惊天动地的哭声了。</p>
“味道不错!”杰弗里道,“比我在中餐馆吃过的还好吃。特蕾莎,你应该考虑开个中餐馆。到时候,我可以帮你在店里收钱。”</p>
老布朗尝了后,胡子微翘,看来也是很认可这种中国味道的。结果愉悦不过三秒,在听到杰弗里的话后,脸色再次由晴转阴,“Shut up!”</p>
“你们慢用。”我连忙撤离是非之地。</p>
琦琦很有脾气,炖蛋喂到嘴边,他一就手就推开了,非要哭个尽兴。我多番软语哄劝未果,就静静坐在他旁边,端着碗一动也不动。</p>
等他发现情况不太对,注意力重新回到我身上时,我拿起勺子作势欲吃,琦琦立即不干了,扑过来挨着我,还试图站起来去抢我手里的碗。</p>
“现在开始,我喂你,好不好?”我问他。</p>
“不。”他摇头。</p>
“还是不吃?”</p>
“吃。我要自己吃。”他说。</p>
“Good Boy。”我一边夸奖他,一边把碗放下,把他抱到了婴儿餐座上。</p>
琦琦自己拿着勺子,吃得津津有味。</p>
我则在一旁,轻轻叹了口气。</p>
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点“后妈”。既觉得有必要教育他独立、自主和承担,又不禁反思是不是有时过于严苛和狠心。我学着做一个好妈妈,不断学习,不断成长。</p>
并不是一味是我在教他,有的时候,琦琦也在反过来“教”我,他不断地充盈了我的内心,我的生命。我很感恩。</p>
“你和郑恩承怎么了?”左依发现了我们间有些不对劲,“怎么现在吃饭不在一起了?”</p>
“你知道的。我们口味不同。”我一边啃着面包,一边简短地答道。</p>
“不对。”左依道,“一定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p>
我抿抿嘴,旋即道:“你那么冰雪聪明,一定能猜得到。我就不想说那么明白了。”</p>
“他,向你say love了?”</p>
“嗯。”我说,“但你知道,我是个Mommy。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p>
“所以,他又向你say goodbye了?”</p>
“绝交,那倒不置于吧。”我说,“我想他只是一时间接受不过来。”</p>
“那你为什么不主动找找他,尽快恢复友谊?”左依不解。</p>
“人与人之间,缘来缘去皆有定数。”我说,“单靠哪一方的主动,就能延续两方的情谊么?”我摇摇头,“而且,我为什么要主动。已婚妈妈怎么了?我又没有做错任何事。”</p>
“道理你说的都对。”左依耸肩,“挑不出任何毛病。但是你知不知道,你对在‘有理’,错在‘无情’。”</p>
我愣住了。</p>
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人当面地指出身上的问题。并且一针见血。左依不是个尖锐的人,她这么做可以说完全出于善意,因为她当我是朋友。所以,我更觉无所遁形。原来……我是这样的一个人啊。</p>
但品辨再三,无一字说错。</p>
“左依,你接着说。”我摆出虚心受教的态度。</p>
“每个主动的人,不是一段关系里他身负更多罪责,而是他更在乎,更不愿失去。”左依看着我,“我不是要谴责你什么。只是希望你在面对自己在乎的人时,不要仅仅因为讲‘理’,而憾然失去一段情。”她望着我的眼睛,“将来迟暮之年的你,难道仅仅靠那些truth(真理)傍身活着吗?”</p>
我内心波澜迭起。</p>
我想起了冬至夜里那个站在路灯下的撑伞少年。</p>
少年长大了,便成了昏暗天色里那个浑身湿透的青年。</p>
这两个场景不断地在我脑海中变换交叠,一瞬间,我弄明白了许多从前我看不懂的事。</p>
就像顾城的诗中所言,“隔膜的薄冰溶化了/湖水是那样透彻/被雪和谜掩埋的生命/都在春光中复活。”</p>
他一次一次地出现,并不是因为他未曾得到的不甘,而是因为他更在乎。我永远在伤他的心,永远在寻思等比重回报,以求得心安。我如此计较,用补偿来洗刷亏欠,却从来没有在乎过他的在乎。</p>
是的,我从来没有回应过他。</p>
错把他的赤诚爱意进行换算,他付出的爱情也好,友谊也罢,我都统统辜负了。</p>
我根本没有学会如何去爱,也看不懂别人的爱。</p>
包括陈羽尧。我只想着用自己的方式去爱他,沉浸在自我牺牲的感动之中,但从来没有问过他,他想要的是什么。或许一直以来,我只爱自己。</p>
我用所有的道理,推却了生命中所有的盛情。我活该形单影只。</p>
我怆然地笑了笑,抬起头来,望着左依,诚心诚意地向她道谢:“左依,谢谢你。认识你真是我的幸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