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夜幕降临的猴急猴急。</p>
还未落锁，深宫已被暗夜吞噬。</p>
废殿耸立在掖庭一隅，因倒了一面围墙，却仿佛大开殿门，对各路人马持欢迎姿态。</p>
配殿里亮着一盏昏黄灯烛，地上小火炉上熬煮的汤药咕嘟咕嘟冒着白气，反映出有人想再被抢救一下、好苟延残喘活到八十大寿的美好愿望。</p>
昏睡了半日的胡猫儿此时已醒了过来。她侧着身子看着坐在小杌子上熬药的明珠，满怀歉意道：“不该将你牵连进来……”</p>
她白日在慈寿宫时，因着事态紧急，唤了“路子广”的明珠前去给萧定晔报信，自然是牵连了明珠。</p>
然而被牵连的，又何止明珠一人。</p>
“天花”疑云的风波，受到牵连的，除了慈寿宫里的宫娥太监们，首当其冲便是废殿众人。</p>
在太后苏醒、太医战战兢兢进了慈寿宫，化解了天花疑案后，废殿众人已被全副武装的侍卫们拘在原处两个时辰。</p>
要用来烧死疑似带病体的柴火，现在还堆在废殿院里。</p>
天花乌龙固然事后被解除，侍卫们也未真的点火焚烧废殿几人一狗。然而被宫里如同草芥对待，显然伤了众人的心。侍卫们退去后，几人一狗抱头痛哭，废殿一片惨淡。</p>
然而给废殿众人灵魂一击的并不止于此。</p>
皇帝身边的红人杨临杨公公，在受了皇帝差遣，郑重其事的出现在废殿门前时，不仅送回了昏迷的胡猫儿，还送来了慰问品。</p>
名贵药材、衣裳和首饰。</p>
这是什么世道啊，众人慨叹。</p>
始作俑者获得功臣一般的待遇，无辜受牵连的人还饥肠辘辘，连稀粥都未能喝上一口。</p>
如此强烈对比，简直是灵魂暴击啊。</p>
好在明珠知晓其中事。</p>
她见猫儿十分愧疚，极通事理的谦虚道：“姑姑说的什么见外话，我们是一家人。”</p>
猫儿被这碗鸡汤灌的分外感动，鼻子一酸，落了一点两点矫情泪。</p>
汤药熬好，明珠倒进粗瓷碗中吹温，端去炕边，扶着猫儿起身，低声道：“快喝吧，喝到明儿，姑姑脸上这吓人的玩意就能去掉。”</p>
演戏演全套，主要讲究个起势和收势。</p>
猫儿脸上的葡萄皮固然不是天花症状，可既然伪装的逼真，便要顾着其发作过程。要等一等才能卸妆，免得被有心人发现其中的蹊跷处，戳破了今日这场戏。</p>
猫儿支起身，端了汤药喝过一口，苦的呲牙咧嘴，叹道：“真命苦，怎地混成了药罐子。”将碗推开不愿再饮。</p>
明珠忙忙劝阻：“姑姑，药不能停……”</p>
明珠不是柳太医，没有有情人之间的怜惜。猫儿没有蜜枣可以吃，只得咬牙饮过汤药，立时下了炕，前去三条腿的桌案边捧了凉茶漱过口，方忍下了欲呕之感。</p>
明珠在火炉上热上了馒头和小米粥，等着慢慢温热。</p>
屋子里气闷，猫儿披了披风要往外去，明珠忙忙劝阻：“姑姑哪里去？太后命姑姑禁足半月，可不能违旨。”</p>
猫儿并不走远，只站在檐下看雪。</p>
夜里无风，雪花一片又一片，在空中轻轻摇摆。然而无论有多不情愿，最终依然要落去地面。等人踩上去，便与污泥混在一处，保不住周身洁白。</p>
天边一亮，闪现一朵灿烂烟火。</p>
各色亮光聚成朵星辰花，欢欢乐乐的往天际涌去，只顾着一瞬间的辉煌，完全不操心下一瞬的陨灭。</p>
猫儿忙忙招呼明珠一同看。</p>
两人站在檐下，看着天边烟火不停，将半个天都点亮。</p>
明珠喃喃道：“五殿下的第一位侧妃，定了。”</p>
星辰花是大晏的国花。</p>
星辰花在天边亮起，代表皇家有要事庆祝。</p>
比如与民同乐时的年节，比如新生皇子的降临。</p>
还比如，皇子定亲。</p>
重晔宫。</p>
萧定晔进了书房，随喜忙忙为他解下披风，宫娥端上准备好的醒酒汤。</p>
萧定晔端过汤饮过几口，转身坐去了椅上。</p>
随喜忙摆手支使宫娥退下去，紧紧掩了门，不等萧定晔相问，复述着白日收到的各种信息：</p>
“太后的解药已经制成，方才已送来，今夜就能开始服用。”</p>
“拘禁坑道工匠们家眷的地方，已全部找了出来，暂时未打草惊蛇，等最后再一举解救。”</p>
“铁匠们为大营改制的兵器已就位，殿下回了营就能献兵器。”</p>
“营里的探子已将王五宝的真实身份散布了出去，等殿下几日后回营，营中上下都会知道王五宝便是五皇子。”</p>
萧定晔一身酒气，却并不显醉意。随喜每说一条，他便点一回头，或补充或叮嘱两句。</p>
待随喜说完消息，住了嘴，萧定晔方蹙了眉，追问：“没了？”</p>
随喜怔忪了一瞬间，从袖中掏出一张纸条放去他面前的案几上：“胡猫儿昨晚传来的信。”</p>
纸条上是歪歪斜斜的几个字：“亲事议定之时，能否操心解药？”</p>
他不由想起今儿在慈寿宫里瞧见她的情形，想起他说的那句“你要什么，本王都给你”。</p>
他低声问道：“她今日可受了罚？”</p>
随喜忙道：“胡猫儿只被禁足，并未受重罚。”</p>
萧定晔点点头，再不说话。</p>
院中一亮，高空烟花骤然绽开，映照的窗纸仿似白昼。</p>
他推开窗，瞧见夜幕中的朵朵星辰花，没头没尾道：“一共几位？”</p>
随喜一愣。纵然他已算萧定晔腹中的一条虫，此时却也猜不透主子话中意。</p>
萧定晔却不再问。</p>
一共几位妃子，他明白的很。</p>
他乃中宫所出，婚配的妃位为一正四侧，比旁的几位皇子多了两位侧妃。</p>
他抬手提笔，在纸上随手写下人名和家世。</p>
正妃，兵部尚书李家，虽为二品，掌握着兵部实权。好亲事。</p>
今日定下的第一位侧妃，吏部侍郎乔家，从二品，触及吏部的核心权力。好亲事。</p>
他抬头思忖半晌，问道：“侧妃人选，还有哪三家？”</p>
随喜方明白他方才是何意，忙忙回道：</p>
“一家是户部侍郎司徒大人府上。</p>
一家是楚侯爷府。</p>
最后一家为北犁府尹阿尔汗大人府上。</p>
明儿和后日，便要为主子定下司徒姑娘和楚姑娘。</p>
阿尔汗姑娘要等阿尔汗大人上京述职时再定。”</p>
萧定晔跟着随喜所言，将余下三家写在纸上。</p>
司徒家。</p>
阿尔汗家。</p>
楚家。</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