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初三那年，夏燃还没彻底沦为小混混的时候，乔奶奶还真得挺喜欢经常去家里吃饭的徐向前，同情这个有家不能回的孩子。</p>
原因有二。</p>
一是徐向前太不像个混子了，说他是学生都有人信。他当时不叼烟，不染发，不纹身，不随地吐痰，也不张口闭口草泥马。虽然和夏燃干的都是一样的混蛋事，但是看起来不如夏燃混蛋。所以学校的老师们公认徐向前还有救，夏燃则已经从里到外变成一个黑蛋，药石无灵了。</p>
二是徐向前乖顺，勤快，嘴还甜。他来夏燃家蹭饭时，经常帮忙摘菜淘米扫地，做一些夏燃平常都不会帮忙做的家务。这样一来，夏燃越发像她混账爹一样不懂事了，仿佛徐向前才是乔奶奶的亲孙子，夏燃其实是捡来的。</p>
然而，长得越艳丽多姿的蘑菇越不能下嘴，吃下去会让人肠穿肚烂，徐向前这样的蘑菇也是中看不能吃。</p>
同时，这些事实又证明了，看错人也会隔代遗传的。</p>
夏燃在徐向前的问题上看错了一回，乔奶奶马上也跟着看错了。甚至在夏燃已经看破徐向前的假面，在五河边和他彻底决裂后，乔奶奶还在持续蒙受欺骗，觉得徐向前虽然也很遗憾地成了个小混混，但还是个可以改造的小混混。</p>
夏燃那段时间为照顾小刀，几乎长在小刀家。乔奶奶听说小刀吸毒了，自然一百个不乐意夏燃和这种人混在一起。她几次寻夏燃无果，只得在徐向前身上打主意。</p>
乔奶奶知道夏燃恨徐向前，是那种想把他扒皮抽筋的仇恨。要是在夏燃面前提一提徐向前，再望一望她，都会被夏燃的目光吓到。但是出乎意料的是，这样的恨意竟然没能指使夏燃看徐向前一次打他一次，和夏燃以往的行为模式根本不相符。</p>
总之两害相权取其轻，乔奶奶还是不得不拦住了回家的徐向前，犹犹豫豫地问：“小徐，夏燃现在都和什么人在一起？你能劝劝她回家不，我都好几天没看到她了。”</p>
徐向前听到这句“小徐”，心里某个地方莫名地跳了跳，跳出一点不足为外人道也的愉悦。</p>
他把手里的烟捻灭，望了望天，又看了看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摇摇头道：“我一直在劝她，但是她不听我的。”</p>
乔奶奶听了这话更忧愁了，皱着眉头，抬头纹和眼角的鱼尾纹拼命搅在一起，让她原地老了好几岁。</p>
“您别太担心，我会继续劝劝她的。您先回去吧。”徐向前柔声劝道。</p>
第二天徐向前果然冒着生命危险继续去小刀家劝夏燃了。</p>
徐向前迈着轻松愉快的步子走到门口，站了一会儿，整理出一个悲痛和担忧的样子才进屋，走到床前，看到身上捆着手指粗麻绳，一脸生不如死的小刀，和身上捆着无形的绳子，同样生不如死的夏燃，语气沉痛道：“他坚持不了多久了，你就别折磨他了。我带了……”</p>
“滚出去！”</p>
夏燃抓住所有可以拿来的东西朝徐向前身上扔，愤怒地咆哮，咒骂。</p>
她的声音大的连隔壁都听得清，屋顶都快被震塌了，小刀也在她突然喷发的情绪里剧烈地抖动起来，瞳孔逐渐放大。</p>
可是徐向前就像个聋子似的，往前又走了一步，先谨慎地往外面看了一眼，确认屋里没有别人了，这才从兜里掏出一小包用塑料袋装的东西，放到床沿上。</p>
小刀一看到那东西眼睛顿时直了，虽然身体仍然抖得像癫痫病人，还是挪动着去抓那袋东西。</p>
他渴求之心如此强烈，愣是把手腕拧出一个匪夷所思的角度，从绳子里钻出来，马上就要抓到了。</p>
夏燃突然蹿起来把东西抢过来，像是野兽撕碎猎物的皮肉似的，疯狂地扯掉塑料袋，把白粉扬了一地。</p>
小刀希望落空，原本就发青的脸陡然发黑了，伸出鸡爪子似的手，一边哭的眼泪鼻涕齐下三千里，一边开始抓挠夏燃。</p>
夏燃一动不动地任他抓，转眼间脸上就多了两道血杠子。徐向前赶忙把夏燃拉下床，夏燃手脚僵硬地推拒，反而扑通一声，仰面摔在地上，鼻血都摔出来了。</p>
她抬起头来继续目不转睛地看着小刀，脸上左边两道杠，右边一片擦伤，中间鼻血横流，狼狈极了。她不先收拾自己，而是用袖子奋力一抹，把散在地上的白粉彻底搅合在灰土里。</p>
小刀彻底没办法了，侧躺在床上蜷缩身子哭起来。</p>
徐向前则抱着夏燃坐在地上，拿袖子一点一点擦夏燃的鼻血。</p>
夏燃双目发直地看了小刀一会儿，忽然意识到徐向前竟然在抱着她，她想都没想抬手就扇了徐向前一个耳光，怒道：“用得着你他妈假惺惺！我用得着你救！给我滚！狗草的玩意儿！”</p>
徐向前愣了几秒，继而放下夏燃，站起来，走出去。</p>
……</p>
夏燃不是不想带小刀去戒毒，但是她不放心让小刀自己去那里，便自以为是地把他关在屋里，不用任何药物和疗法，用强制戒断的办法戒毒。</p>
她确实有把小刀关起来的本事，能让他一点粉都沾不到。但是这种方式会让吸毒者万分痛苦，毒瘾发作起来吸毒者会恨不得自己直接死掉，会失去理智地抓挠自己，咒骂身边的人，过后又哀求一点毒品。如此反复，并伴随着身体强烈的不适反应。这过程不论对吸毒者还是看护者，都相当抓心挠肝。</p>
若是看护者对吸毒者还怀着深刻的愧疚、自责、悔恨的情绪，戒断的难度又会加倍。</p>
多少次夏燃看到小刀抽搐得快死了，她都有一种冲动越过心里那条红线，给他一点，就一点，让他别那么难过。为什么是小刀呢，为什么不是我，徐向前为什么要救我？要是我自己受这份罪多好。</p>
一想到这里，夏燃就会变本加厉地恨徐向前。下一次徐向前来的时候，夏燃直接拎着棍子冲出去了。虽然说起来有些让人难堪，不过徐向前确实打不过夏燃，当时五河县城里也没人能单挑夏燃。</p>
徐向前被赶跑后，老实了两天，不敢再来送毒品了。然而他还是没有放弃，反而不知道用什么办法，让小刀学会了“山不就我，我去就山”的道理，一天趁着夏燃力竭睡着的时候，小刀在门框的铁片上磨掉了绳子，跑出去了。</p>
夏燃找到小刀的时候，小刀已经躺在徐向前家里那张单人床上睡着了。</p>
虽然他脸上带着青灰色，露出来的手腕细瘦见骨，可是那一刻他的神情是安详的。夏燃看着难得有一次安眠的小刀，一时之间有些恍惚，她努力回想小刀吸毒以前是什么样子，却只能想起一个面容模糊的影子。</p>
那个嘴馋的，羞涩的，忠诚的，打麻醉针都会哭得哇哇大叫的男孩，已经彻底不见了，不会回来了。他代替自己变成一个恶鬼，苟延残喘地游荡在人间。</p>
夏燃霍然回头，一拳砸在徐向前胸口上，徐向前后退几步撞上墙，手碰到五斗橱上的相册，相册啪一声掉在地上，玻璃碎渣撒落在二人的合照上，就好像照片也跟着碎了。</p>